姑娘見姜會明沒有反應,不滿意地抗議道:“喂,當兵的,人家跟你說話呢。”
“哦,我聽著呢。”姜會明答道。
“你叫啥名字?”
“姜會明。”
“姜會明?是這樣寫的嗎?”姑娘用一根樹枝在地上劃了幾個字,讓姜會明看。
姜會明掃了一眼,點點頭:“沒錯,就是這樣寫的。”經過幾年掃盲,現在突擊營計程車兵都認識些字了。姑娘的字寫得很漂亮,不過姜會明看不出來,他對於書法沒什麼見識,姑娘的字算是明珠暗投了。
“哦……”姑娘沒話找話地拖著長腔,等了半天,見姜會明不吱聲,忍不住提醒道,“我說,你怎麼不問我呀?”
姜會明莫名其妙:“問你什麼?”
“問我叫什麼呀。”
姜會明實在不理解姑娘是什麼意思,他跟野獸打交道的機會,遠比跟女孩子打交道的機會更多。即使是那些有限的與女孩子打交道的機會,接觸的也是九嶺山區的農家妹子,她們熱情奔放,性格直率,有什麼就說什麼,不像眼前這個南京姑娘那樣,有幾分矜持,又有幾分刁蠻,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你叫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呀?”姜會明隨口答道。
姑娘格格地笑起來,姜會明的這個回答,實在是太逗了。聽到她笑,姜會明有些納悶,問道:“你笑什麼?咱們剛才是死裡逃生,你知不知道。”
姑娘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笑出來,剛才的場面可實在是太可怕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是一聲槍響,腦漿子就濺出來了。還有,她的家被扔了幾顆手雷,所有的傢俱都被炸燬了。在這樣慘的時候,她怎麼還笑得出來呢。可是,她就是有一種想笑的感覺。這兩天,她一個人躲在空蕩蕩的大屋子裡,孤獨和恐懼一直伴隨著她。剛才跟這個小當兵的只呆了一會時間,她突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踏實感覺,這種感覺讓她忍不住想輕鬆地綻開笑容。
“當兵的,啊不,姜會明,你說日本鬼子會在南京呆多久啊?”姑娘問道。
姜會明說:“誰知道,聽我們營長說,起碼要呆上七八年吧。”
“啊?七八年啊?那我不是回不去家了?”
姜會明鼓著眼睛看著姑娘,說:“你怎麼會這麼糊塗,這個時候了,還想著回家。你的家已經毀了,趕緊去找你爹去吧,他逃到哪去了?”
“我不知道。”姑娘鬱郁地說,“他不是我爹。”
姜會明暴汗:“你爹怎麼就不是你爹了?”
姑娘說:“我五歲的時候,娘就死了。娘死了以後,我爹娶了個後孃。後孃生了兩個孩子,成天攛掇著我爹,讓我爹對我不好。我每天要帶弟弟妹妹,還要幹很多家務活。還好,我娘臨死前留了點錢在我舅舅那裡,讓我讀書,要不我連書都讀不上。這次大家說鬼子要來了,我爹帶著後孃和弟弟妹妹出去躲兵,後孃說家裡這麼多東西,要留個人看著,我爹就讓我留下了。”
姜會明聽了這番話,恨恨地說:“我就說嘛,你爹真是個禽獸!你後孃更是禽獸,禽獸不如。”
姑娘抗議道:“你說我爹是禽獸,那我不也成了禽獸?”
“你不是禽獸。”姜會明總結似地說。
“你是禽獸。”姑娘小聲地調侃著,她發現這個當兵的挺有意思,殺人的時候挺狠的,跟女孩說話卻有些靦腆,讓人忍不住就想逗一逗他,“我覺得你挺像小狗的,鑽狗洞子,還穿件斑點子衣服。”
姜會明惱了:“這叫迷彩服,是我們營長髮明的,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講。你說我是小狗子,我還看你像個鬼呢,你看你的臉這麼黑,也不知道洗一下。”
“呀!”姑娘連忙用雙手捂著臉,她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臉上抹了鍋灰,實在是沒法見人。她瞪了姜會明一眼,跑到一邊,找了一處積在石坑裡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條手帕,蘸上水細細地擦著臉。往臉上抹鍋灰是她聽別人說的辦法,目的是省得遇到壞人見色起意。但在這個小當兵的面前,她覺得臉上髒兮兮的實在是太丟人了。
“算了,別擦了。”姜會明說,“弄髒點也好,省得萬一碰上鬼子。”
“碰上鬼子,你不會保護我呀。”姑娘答道。
“可是我要去打仗,不能總跟著你。”姜會明老大不情願地嘀咕著。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跟他這樣說話,這種感覺讓他很迷醉,他覺得自己實在無法拒絕去保護這位姑娘。但另一方面,狙殺日軍這樣刺激的事情又讓他覺得割捨不開,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