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無措,連霍桑也感到頭痛棘手,幾乎應付不了。現在橫在我們前面的又是一個缺德的知識分子,我們能否敵得住他,的確還是一個疑問。
北山西路安德里都是新近翻造的一上一下的石庫門,房屋狹窄而廉價,住戶也很嘈雜,每一個石庫門中差不多都有三四家住戶。我們找到了第三弄十九號,霍桑便上前叩門。裡面答應了一聲,有一個男子開門出來。
那人約有三十歲的光景,身材瘦而顧長,比霍桑只短一二寸,身上穿一套黑嗶嘰的短夾襖褲,黑緞鞋白襪,打扮得倒還樸素。燈光中照見他的面貌和尋常人有不少異點。他有一個狹削而多水平皺的額角,頭髮生得很低。兩條濃黑而彎曲的眉毛壓在一雙銳利流轉的眼睛上。鼻樑間有些凹曲,鼻尖卻像鷹爪般地有個鉤。
他的嘴唇是薄薄的。在一瞥之間,他已給我一個“決非善良人物”的印象。
霍桑婉聲問道:“王智生先生可住在這裡?”
那人微微鞠了一個躬,答道:“在下就是。請問有什麼見教?”
霍桑低聲道:“我們代表一位女士來和你商量一件事。”
那自承是王智生的向我們略略端詳,立即應道:“很好。請進來。”他站開些讓我們進去,順手把門關上,回身引導。
一個狹小而陳設簡陋的客堂中,有一個女人和三個男子一塊兒在電燈下打牌,另有一個穿黑色短衣的男子坐在桌子一角看賭,形狀都不像是上流人。我們穿過客堂的時候,他們仍自顧自地打牌,絕不理會,只有那旁觀的向我們瞥了一瞥。
我們跟著王智生走上樓梯,進入一間亭子樓中,這就是他的寓處。我才知道先前他立即開門,分明他是在樓下等侯的。
亭子問的中央掛著一盞三十二支光的電燈,光力充滿了全室。一邊安排著一隻小榻,榻架上掛一件暗藍色譁叭夾袍。榻對面有一張小方桌和兩隻椅子,另有一隻堆滿了書的小書架。壁上也有一副鄭板橋的五言小聯,一張他自己的帶方帽的學士裝照片。地位雖小,佈置卻還潔淨。他指著兩隻椅子請我們坐下,他自己就坐在榻上。
霍桑從衣袋中摸出一張名刺來,遞過去給他。他接過了略瞧一瞧,微微地一笑,順手將名刺放在桌子。霍桑的名刺這樣子受人輕視,這還是第一次!他將名刺給對方,無非想先聲奪人,使他有些兒畏懼。不料他得到的後果竟如此淡漠!
這廝不是早有準備了嗎?
霍桑指著我道:“這位包朗先生是一向跟我合作的好朋友。”
王智生把身子略略仰起些,算是行禮的樣子,答道:“晤,我也聞名好久了。”
他摸出一隻賽銀的紙菸匣子來,開了匣蓋,送過來敬客。
霍桑搖頭道:“對不起。我有煙。”他也摸出他的白金龍來燒著。
我也有自己的紙菸,王智生的煙盒送到我的面前時,我也照樣謝絕了。王智生就自己取了一支,擦火柴燒著。
我偷瞧他的臉上的神色和擦火燒煙的動作,都十分鎮靜,彷彿我們倆都是他的極熟捻的朋友,此番造訪只是隨便聊天,所以絲毫沒有重視和介意的模樣。這個人明明幹著犯罪的勾當,此刻當著偵探的面,竟仍能這樣子好整以暇,他的膽量和魄力委實不容易估量!
三支菸縷在這小室中氤氳交糾,卻靜寂無聲。
霍桑首先開口:“王先生,我們冒昧地造訪,也許不是你意料所及的吧?”
王智生的嘴角撇一撇:“晤,是的,不過也沒有多大出進。”
“那末我想你總已明白我們的來意?!”
“當然明白。對不起,我得問一問。你們所代表的當事人,有沒有把全權交託給你們?”
“是,全權的。”
“假使有金錢出入,你們也能夠代表?”
霍桑似答非答地反問道:“這裡面有金錢關係嗎?”
王智生冷冷地一笑:“是啊。你們怎麼想不到?難道我閒得願意和人家說空話?”
“是的,我明白。你現在挾持著一張照片,認為足以影響我們當事人的家屬的名譽。你就想在這張照片上發一注橫財。是不是?”
“嘿嘿嘿!橫財也許沒福分,小財大概總可以弄一些。”
“不過就我們眼光看,你的算盤未免太如意。”
“喔?”他的聲音中有一星子詫異。
霍桑仍淡淡地說:“這照片並沒價值。我們沒有出錢贖回的必要。”
“喔?我願意聽聽你的高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