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的眼波里,就是這樣一位令秦淮河日日車馬盈門的佳人,在嫁給龔鼎孳之後洗淨鉛華閉門侍夫。故國覆滅之際,她曾勸丈夫忠君守節以死殉國,但龔鼎孳偷生苛活,還以‘我願欲死,奈何小妾不從’的託詞,將紅顏禍水、誤人名傑的千古罵名留給了橫波夫人。唉。雖然我之前也很是鄙夷那些倚門賣笑的娼門女子,可是在同橫波夫人學畫之後,我便想,一個人能把蘭花的清幽雅靜表現得如此淋漓盡致,她的性情也大約如此吧。後來交集多了,才知道她原是如此深明大義、俠骨柔腸的。其實很多時候,女子原比男人要勇敢。”
費揚古聽出東珠的弦外之音,他不想與她逞口舌之爭,故仍專注於畫,也不作答。
東珠又是一笑:“正如我在書房裡看到姐姐以前所作的那幅水牛圖,該是怎樣的才思、怎樣的胸襟才能畫出那樣遠勝名家的墨跡?”
東珠抬起頭,對上費揚古的眸子。“有人說,先帝沒有死,因為姐姐仙逝,他覺得了無生趣,所以遁入空門。也有人說,他傷心過度,所以早逝。你覺得呢?你說如今,他到底是生是死?”
費揚古如鯁在喉,無法相對。
“我寧願相信他是真的死了。否則他便對不起姐姐的才氣、姐姐的情懷、姐姐的苦難。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失去了她,他便成了行屍走肉,再無所戀。活著,要麼就好好活著,為她而活,否則入空門而避世,他真的沒有擔當。”東珠眼中噙著晶瑩的淚珠,“一口氣不來,去何處安身立命?聽說,這是當日姐姐臨走前,問皇上的。如今我來問你,你如何相對?”
他依舊無言。
“一口氣不來,去何處安身立命?曇花一現,魂歸於山水之間。”淚滿玉顏,而朱唇含笑,“只望與你優遊山水間,忘卻紅塵紛擾。”
他深深吸了口氣,剛欲開口,只聽門外烏達的聲音:“少爺,宮中有急事,請速入宮。”
“等我回來。”丟下這句話,他翩然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好委屈,鋪開白紙,纖手揮毫,轉瞬,輕靈狂草一揮而就。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今生,因為有愛,難道註定如此悲辛?
“格格,您為何垂淚?難不成您已經知道了?”烏達又一次推門而入。
“知道什麼?”東珠莫名。
“剛剛有人前來送信,說是遏夫人重病,怕是……”烏達欲言又止。
“什麼?”東珠大驚失色,這才想到自己失蹤之事府裡肯定是知道了,額娘定是受了驚嚇,所以才會病倒。
“格格?您要回府嗎?”烏達眼見東珠向屋外走去,立即緊張起來。
“烏達,幫我備車,我要回去看看。”東珠十分急切。
“可是,還是等少爺回來再說吧。您現在的行蹤若是暴露,怕會有危險。”烏達急得直跺腳。
“沒關係,你去備車,我從後門出府,我小心些也就是了。”東珠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從容,一種極為強烈的負罪感讓她心驚肉跳,因為她的任性,她的自私,竟然連累額娘病倒,她簡直是太不孝了。
家中剛剛遭受了那樣的不幸,額娘身上還帶著傷呢。早知道應該提前給額娘遞個話兒。都怪自己一味地貪戀與費揚古難得的相守的日子,竟然將親情慈恩拋到九霄之外,真真不該。
眼看東珠焦急失措,烏達只得前去備車。
“烏達,趕車的人找個眼生的,別讓人認出是你府上的。”東珠叮囑。
“是!”
坐在車上,心急如焚,額娘到底如何了?
又想起從小到大,自己實在不是一個聽話的孩子,額娘真是為自己吃了不少的苦。
一路上都沉浸在自責之中,好容易捱到了,車子在府門前停下,東珠輕輕掀開簾子,自手腕褪下一隻玉鐲,交給趕車的夥計。“把這個給門房管事,他們自會開啟側門,我們直接入府。”
“是。”
東珠從未想到,當她進入府中,下了馬車經過大堂準備步入後宅的時候,大門敞開的廳堂內佇立的一抹耀眼的明黃色瞬間讓她驚在當場。
“朕昨晚夜觀天象,看到祥雲籠罩,應有好事臨門。就寢後又夢到倦鳥歸巢,想不到,還真的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