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樓,立在樓梯上看下頭,便笑了。大堂內的客人非但沒見少,反倒烏央烏央地多出來好幾倍。有的撈不著座兒,就在邊兒上立著,一張原本坐四個人的桌子,現下擠了不下十個人。
不出所料,這世上的人,果然對狐狸精的好奇多過怕。聽說了狐妖附身,非但沒有老客人被嚇跑,反倒招來了這麼多新人。
由此可見,她的“聲名”已然遠播。
倒正中她下懷淌。
下頭也不知誰咳嗽了一聲兒,言談正歡的眾人都抬頭瞧見了立在樓梯上的她,便都直勾勾地盯著,卻不敢言聲了。剎那之間廳堂裡鴉雀無聲,只能聽見櫃檯上掌櫃依舊噼裡啪啦打響的算盤。
蘭芽迎著那些目光,不慌不忙地朝每個人臉上望了一圈兒。
這熱氣騰騰的煙火人間,怎麼折騰也就只有那麼些玩兒法。或者飲酒吃菜,或者聽曲兒,廳堂當中總有一個說書的。今兒這說書的既非周生,也不是前日見到那個豁牙的老者,今兒這位生得滿面油光,一臉的橫肉。面板有些黧黑,一雙嘴唇肥厚絳紅。
蘭芽便一指說書先生的那桌,清凌凌道:“我要坐那個座兒。”
滿堂的木愣裡,原本坐在那個座位上的行商模樣的瘦高漢子連忙訕訕起身,朝蘭芽拱了拱手,便遠遠退到角落裡去。隔著人影兒,藏住臉,唯恐被“狐仙”再度點名一般。
蘭芽姍姍下樓,朝依舊木愣的眾人笑:“各位,你們別都盯著我看啊。你們該吃吃,該喝喝,沒的叫我擾了你們的雅興。”
眾人還是呆傻。
蘭芽弄姿一笑:“怎地,難道覺著我有哪裡跟你們不一樣麼?”
眾人一驚,方如夢初醒般各自轉回頭去,垂下頸子去,專心吃飯。
蘭芽蓮步姍姍,到座兒上坐了。含笑抬眼瞟一眼那張著大嘴巴傻住了的說書先生,道:“先生在說什麼故事啊?繼續說啊。怎地,難不成是忘了詞兒?你的本兒擱在哪兒了,需不需要我給你提提詞兒啊?”
在座各位看似認真吃飯的客人,全都暗暗將目光唰地一聲又投向說書先生。可憐那原本圓潤的大漢,這一刻連臉都脹紫了,倒跟他的嘴唇成了同一顏色。
“呃,呃,不敢勞動公子。小人,小人想起來了!”
蘭芽也不瞅他,只翹著蘭花指,從盤子裡揀了兩顆瓜子兒,俏皮地擰著手腕兒,遞進嘴裡去嗑,緩緩道:“我來得晚,也沒聽見故事的開頭。先生倒是給說說,前頭是說了個什麼樣的故事?”
那人囁嚅片刻,用力擠出一句來:“……說、說的是,是草原女王滿都海的故事!”
一聽草原二字,蘭芽便心頭一震:“哦?草原女王?先生,你逗我吧!草原一向男子為王,什麼時候出來一位女王?”
無論佔據汗位的黃金家族成員,還是各大部族的王爺,甚至是那些真正掌權的太師……雄渾的草原一向都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哪裡有機會稱王?
說書先生見被“狐仙”質疑,面上便又紫了三成。他囁嚅道:“小人,小人沒撒謊!小人,小人是從北邊來的,自小就生活在草原邊兒上。前兩年還被草原人抓走為奴過……這,這是剛跑回來。”
蘭芽點頭,將手中的瓜子殼兒曼妙朝他丟過去:“急什麼呢?我又不是不讓你說了。來,先喝口水,慢慢說。”
她說著,伸摺扇橫過桌面去,推著他眼前的茶杯到他手邊兒去。
說書先生趕緊抓過來,咚咚咚仰頭喝了。喝完了抹了抹嘴唇道:“不瞞公子,此時的草原的確由女人當政。滿都海就是草原的女王!”
說書先生便娓娓道來。
原來這位叫滿都海的女子,曾是北元上一位大汗“滿都古勒汗”的小哈屯(側室)。按照草原習俗,有後代繼承者也迎娶先代大漢側室的傳統,於是滿都海也應該嫁給下一代大汗。
而當其時,黃金家族內部內訌,使得無有成年繼承人。大漢寶座便為草原所有部族首領所覬覦。而滿都海隨是側室,卻能力極為出眾,得到大汗本部部眾的歸心——於是汗位的爭奪變成了對滿都海的爭奪。
誰能迎娶滿都海,誰就將成為下一任大汗。
聽到這裡,蘭芽不由得心下一緊,抬手打斷說書先生問:“草原部族林立,是不是大汗也不止一個?”
說書先生便笑了:“公子說笑了。草原縱然部族林立,酋長可自稱王爺,卻沒人敢自封大汗——草原的大汗,從成吉思汗開始,便只有一個!且,只有黃金家族的後裔方可承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