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剛剛君臨天下的他,便突地對這個本來就不想要的皇位格外生出更多厭憎來。苦悶之下,他偶然又遇見了賢妃。那安靜寡言的女子,在那一刻讓他放下了心頭的焦躁。
她也是福氣大的,不過幾回召幸,她竟然便有了龍裔。生下來更是個皇子!
他以為是上天對他的撫慰,便開開心心冊封為皇太子。
於是眼前這個女人,在他心中,著實曾經留下過一段美好的記憶。
儘管,隨著悼恭太子早夭,他便也忘了她。不光是原本就不愛她,更因為若是見了她,難免兩人又追憶起悼恭太子來……那又何必呢?
此時這個女人就這樣跪倒在他面前,額頭磕出了血,哭天搶
地……卻分明,盛裝而來。
皇帝便高高仰起了頭,錯開目光,再不看她。
“賢妃,你這樣當著朕的面自戕,已是大罪!你此舉不光是會惹怒朕,你更會連累你的母家。刺中利害,難道你不明白麼?”
賢妃一顫,便再垂淚道:“妾身忝居四妃之位,幸為皇上初婚三宮、且為悼恭太子之母,妾身便顧不得一己之私,總要為慘死的僖嬪和她肚子裡的龍裔討還一個公道!”
“你如此大公無私,倒也難得。”皇帝冷冷道:“那便細細說與朕聽。僖嬪是如何死的,你又知道些什麼。”
賢妃便重重叩頭:“妾身知道,殺害僖嬪和龍裔的兇手,乃是昭德宮派出去的!昭德宮首領太監長貴就候在宮外,皇上若不信,可以當庭質詢!”
皇帝面無表情的吩咐:“張敏,既然賢妃都如此準備好了,你便將長貴帶上來吧!”
稍後長貴上殿,剛進殿門便已跪倒在地。磕了幾個響頭後,手膝並用爬向皇帝。
皇上慣去昭德宮,因此與長貴也熟,今天瞧見長貴這般,皇帝便笑了:“你又何必這般?”
長貴磕頭如搗蒜:“只因奴婢明白,稍後所說的話會如何觸怒天顏。以奴婢的卑微,竟然敢說出那樣的話,皇上聽都不用聽,一定先一百廷杖先打死奴婢了!所以奴婢先求皇上開恩,奴婢才敢說話。”
皇帝清淡一笑:“算了,你說吧。就算不看在你的面子上,朕總要看在賢妃的面子上。”
長貴暗自長出一口氣,便道:“此事要從貴妃娘娘失寵說起……”
皇上便盯了他一眼,張敏抱著廛尾一聲咳嗽。
長貴急忙自己掌嘴:“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貴妃娘娘怎會失寵?奴婢說的,是,是從司夜染司公公獲罪留宮之日開始……”
皇帝懶懶道:“嗯,繼續說。”
長貴便誠惶誠恐道:“話說那日貴妃來向皇上求情,回去之後便滿臉的落寞,說終究色衰而愛弛,皇上的心已經不在了……從那日起,僖嬪娘娘獨得盛寵。貴妃娘娘她便,她便心生怨恨,對奴婢說,這個僖嬪妖媚惑主,斷不可留;而她肚子裡的孩子,就更不能留!”
長貴邊說邊抬眼偷看皇帝,只見皇帝一臉平靜,看不出什麼來,他便放下心來,更大膽地道:“貴妃娘娘便說要除了僖嬪和僖嬪的肚子去。而貴妃娘娘素來有事,都會叫司夜染的靈濟宮出頭,娘娘說靈濟宮裡頭藏龍臥虎,都能幫她將事情辦得滴水不漏。因此娘娘便吩咐奴婢去靈濟宮,將藏花秘密帶入宮來……”
長貴說得聲淚俱下:“僖嬪娘娘,就是,就是被藏花所害啊!皇上,奴婢雖說是昭德宮的人,是貴妃娘娘的奴才,可是這等加害妃嬪的事,尤其是損傷龍裔的罪過,奴婢實在是良心不安啊!於是當今早聽見萬安宮裡哀聲四起,得知是藏花當真奉了貴妃娘娘的命而加害了僖嬪娘娘,奴婢便無法忍受良心之譴,這才去找了賢妃娘娘,將事情都說了出來。”
長貴重重叩頭:“奴婢知道,奴婢怕是也有死罪。可是奴婢就算拼卻一死,也要讓皇上知道僖嬪和龍裔損於貴妃之手!還望皇上了解,奴婢這一片拳拳之心……”
皇帝皺了皺眉,緩緩道:“你,你是說,貴貴妃派靈濟宮的藏花,殺,殺了僖嬪,以及,僖嬪肚肚子裡的孩子?”
皇帝彷彿也是緊張之下,口吃便又發作了。
長貴與賢妃一同叩頭:“皇上明鑑!”
皇帝晃了晃腦袋,納罕地望向張敏:“伴伴,來,拍拍朕。朕難道是又睡著了麼?還是朕此時依舊在夢裡,尚未醒轉?”
皇帝為何這樣說?
賢妃與長貴悄然對望一眼。
張敏則無聲走上前來,含笑躬身:“皇上已然醒了。皇上沒在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