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的魚尾。
他不會心痛的。她不過只是一個青樓女子,他若想要,還可以買下十個,二十個,甚至更多,只要他想。
他靠近她,望著她的臉。那張臉依舊美麗動人,絲毫看不出任何歲月的痕跡。她的表情也是安詳的,彷彿死去反而是對她的一種解脫,比讓她繼續活在這世上更加快樂。
沒有人知道,在承歡死的那一刻,她在想什麼。
是少女時彈撥起的幽幽琴聲,或是在某個黃昏的晚霞裡,那個叫做書雁的姑娘,在後院含笑折下一株盛開的花。
在她呼吸停止的剎那,天空中彷彿劃過一絲鴻雁的哀鳴,卻似乎只是錯覺,轉瞬消失不見。鴻雁于飛,哀鳴嗸嗸。鴻雁于飛,哀鳴嗸嗸!
“我不是叫你們好好看住她!”陸鴻濤暴怒,“我已經吩咐過取走她身上所有的兇器,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老爺……是……是小姐的髮簪……”
陸鴻濤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兮兒她來過?!”
家丁戰戰兢兢地答道:“小姐非要進來……我們攔不住……”
此時此刻,陸雲兮望著天邊的雲,突然嘆了一口氣。
“陸小姐看我現在的樣子,可有半分悔色?”陰冷潮溼的地牢裡,那個叫做承歡的女子這麼對她說。
“你是……為了他麼?”沉默過後,終於,陸雲兮問出了這句話。
承歡聞言微怔。她終於知道為何陸雲兮會來找她。原來,她以為她所做的一切,皆是出於對蕭子墨的情意,以為她是為了他而甘願孤身犯險,甚至不惜犧牲自己。
承歡搖頭。“我……是為了我自己。”停頓片刻,又道:“也是為了其他那些……被戰爭摧殘的無辜人。”
陸雲兮眼眶有些發紅。她父親做過什麼,她心中有數。原來,這就是承歡恨他的原因麼?
“我爹不會放過你的。”陸雲兮咬牙道,“他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我不在乎。”承歡冷笑,“走出這一步,你以為我還會在乎他怎麼對付我?”
陸雲兮嘆了一口氣。突然拔下自己的髮簪,遞給了她。
“你……”承歡接過髮簪,聲音有些顫抖,“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只想……為我爹贖一點罪孽。”陸雲兮的眼淚落下來,“我知道我爹做過一些錯事,可是他終究是我爹,我……”
“陸小姐所言,承歡明白。”承歡垂下眼簾,“陸小姐今日來送承歡最後一程,承歡感激不盡。時候不早了,陸小姐早些回去休息罷。地牢環境惡劣,陸小姐若是貴體受寒,承歡可就成罪人了。”
陸雲兮擦乾了眼淚,沒有再說一句話,轉身走出了地牢。
身後,承歡緊緊握住那支髮簪,靜靜地望著,放在手心中來回摩挲。是啊,死在自己手裡,總好過死在陸鴻濤的手裡,不是麼?
她拿起髮簪,卻有些猶豫。
原來你也是怕死的。她在心裡默默地嘲笑著自己此刻的猶豫,卻遲遲未曾下手。臨死的前一刻,反而有許多心緒莫名地湧上心頭。那些屬於書雁的回憶,和那些屬於承歡的經歷,終有一天都會離她遠去,最後也將被人永遠地遺忘。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可以留下她的痕跡。她愛過,恨過,擁有過,失去過,可是隨著她呼吸停止的剎那,這一切便都會煙消雲散。唯一能夠留下的,不過是活在某個人的記憶中,直到當那個能夠回憶起她的人也長埋在黃土之下,她便徹底地消失了。
承歡苦笑。至少在這一刻,在她的身體腐爛之前,還會有人記得她。
承歡死後,陸鴻濤吩咐家丁處理了她的屍體並清理了地牢。
陸鴻濤沒有去質問過陸雲兮,也從來沒有再提起這件事。所有痕跡都被處理乾淨以後,彷彿一切都未曾發生過,陸府上上下下沒有人再提這位曾經在青樓豔壓群芳,最後委身於陸鴻濤卻又背叛的二夫人。
她就那麼走了,什麼都沒有剩下。
別苑空了下來,也沒有新的人住進去。空蕩蕩的小樓,再也不會在夜深人靜時透過一紙昏黃的燭光,散發著蒼涼的幽幽琴聲。
只有那株梅樹,挺拔依舊,高傲依舊,冬日裡綻放的紅梅未曾褪色。
而現在,每當看見那株梅樹,承歡的容顏便會立刻在陸鴻濤腦海中浮現。她只是一個青樓女子,死了就死了,根本不配留在他的記憶裡,整個陸府也不會再有人提起她。可是隻有在看見這株梅樹的時候,他才發現,他想忘,卻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