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鳴。接著,烏鴉的哀鳴聲驀地響成一片,此起彼伏,叫聲鋪天蓋地,淹沒了整個樹林,似潮水一般向許常德撲了過來。
許常德目瞪口呆地站在樹林前,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放眼望去,這才看到不遠處樹林的林梢上,站滿了通體黢黑的烏鴉。
烏鴉是兇鳥,它們的出現往往意味著潛藏的死亡。不過,許常德卻並沒有感覺到害怕。相反,他的臉上還出現了一絲不易為人發現的淺笑。
許常德知道,烏鴉聚集的地方,多半都會有屍體的存在。而在這偏僻的樹林裡,最有可能出現的,就是野獸的屍體,比如山雞、比如野羊。要是運氣好的話,能撿到野豬也說不一定。
要是撿到了野獸的屍體,只要拿鋒利小刀削去腐壞的爛肉,用鹽碼了之後,再在灶臺上燻晾七八天,下個集日就可以背到黑貓嶺鎮,當作半成品的臘肉掙上一點散碎銀子。這種事,以前許常德又不是沒幹過。
想到了這一點,許常德頓時莫名激動了起來。他大聲吆喝著向樹林跑了過去,想要把林子裡的烏鴉都驚走。不過,還沒等他走進樹林,那些烏鴉竟全都呼嘯而起,向遠方高聳入雲的藏龍山飛去,不一會兒就在空中變成了無數個微小的黑點。
樹林頓時變得安靜了下來,靜得就像一座空蕩蕩的墳墓。
許常德緩慢走進了樹林中,用力抽動著鼻翼,搜尋著空氣中腐敗糜爛的動物屍體的氣味。不過,他並沒有嗅到腐爛的氣味,倒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很新鮮的血腥味。循著這腥味,他繞過了一棵乾枯的懸鈴木,這棵懸鈴木掉光了樹葉,看上去就好似被砍了頭顱計程車兵一般。
然後,他看到了一具屍體。一具人的屍體。
屍體就躺在懸鈴木樹幹後的地上,赤裸著身體。這是一具男屍,渾身腫脹,肚子像鼓起來的一個小山包,腦袋和臉腫得好像黑貓嶺鎮上朱屠夫案板上擺著的豬頭一般,七竅中盈著烏黑的血,卻沒有外溢。在屍體旁,還趴著幾隻通體黢黑的野貓,赤紅著眼睛,貪婪地盯著屍體那鼓脹的肚子。
許常德嚇了一大跳,心臟怦怦亂跳著,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他想轉身就跑,一雙腿卻不聽他使喚,一步也邁不開來。而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喵嗚”。一隻黑貓猙獰地叫了一聲後,一躍跳到屍體的肚子上,伸出了前掌。
貓爪輕輕劃過了屍體肚子上的面板,“嘩啦”一聲,屍體的肚子上多了一道血痕。只是一剎那,烏黑的鮮血從那道血痕裡湧了出來,發出“汩汩”的聲響。屍體的肚子驟然剖成了兩爿,那隻黑貓顯然猝不及防,竟跌落進裂開的屍體腹腔中。黑貓掙扎著從屍體的腹中爬出,渾身都浴著烏黑而又帶著血紅的黏液,看上去煞是恐怖噁心。
黑貓伸出舌頭舔了一口嘴邊的黏液後,又發出一聲獰叫。四周的黑貓就像傷寒病人在陳郎中那裡打了盤尼西林針一般,頓時興奮了,同時發出瞭如嬰兒啼哭一般的嚎叫,衝到了屍體前,大口大口撕咬吞噬著從屍體腹腔中滾落的黑色黏液與內臟。
許常德只覺得褲管一熱,他知道自己因為恐懼而失了禁。這一下他也回過了神,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後,轉身就跑。沿獸徑穿越小樹林的時候,他的草鞋跑丟了,赤著的腳脖子被尖銳的草芒劃出一道道傷口,傳來生硬的疼痛。但他哪裡還管得了這麼多,只顧著向前奔跑。
終於,許常德衝出了樹林。在他的面前,是寬敞的官道。他不禁想,要早知道樹林裡有這麼一具恐怖的男屍,他就不走這條小路了。
而現在,許常德必須得去黑貓嶺的鎮公所報案,人命關天,就算是土匪劉鬍子乾的好事,也得在鎮長王大爺那裡落個案才行。這一次,他不敢再從小路回黑貓嶺了,只能從官道走。
在官道上,許常德瘋狂地奔跑著。當他轉過一個急彎,越過一道山壁的時候視線陡然開闊。這時,他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個瘦弱的年輕人,穿著一身合體的西裝,戴著禮帽,提了一口皮箱,杵著一根文明棍,正不慌不忙緩慢行走在官道上。
第一章 真假難辨的李家少爺
下午申時之後,黑貓嶺鎮的集市已經漸漸散去。鎮長王安亭和鎮裡的西醫師陳郎中坐在鎮公所里正下著象棋,突然聽到屋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又聽到了貨郎許常德驚慌失措的慘叫聲。
“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安亭年輕時在省城混過袍哥,聽說坐過香堂的位置,所以鎮裡的鄉民都尊稱他一聲王大爺。王大爺今年虛歲五十有三,民國二十三年入了鎮公所成為鎮長,這已經是第十個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