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前已經同他說得明明白白,拒絕了他之後,他竟然仍不死心,不顧我已是他的嫂嫂,仍要遞送這些傳情達意的東西進來。卻不曾想過,這等罔顧禮法人倫之舉,會將我陷入何等困境?
又會將他自身置於何地?置衛珠和姨母於何地?
絕不能讓他再這般由著自己性子胡鬧下去。
我又仔細叮囑了衛珠半日,同她說清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直說的她垂頭喪氣,再三跟我保證,往後再不會做出這種愚蠢之舉,我才放她離去。
送衛珠離開後,我信步走到庭中的六角亭子裡,看那張焦尾琴的漆幹了沒有。
我昨日閒來無事,便用真絲團蘸生漆,為此琴細細揩了一層表漆,用此法上漆,才不會使琴面滯澀而走音不暢。因生漆味道太大,便放到這亭子裡散散味道。
此時過去一看,見那琴補上表漆之後,其面潤滑、木理燦然,再伸指輕試,確定那漆已乾的透了,便在亭中坐下,給那琴重上了琴軫、絲絃。
這瑤琴的琴絃雖不難上,可惜那絲絃太過易斷,尤其是最細的七絃同六絃,上弦時稍一繃得緊了些,便會斷掉。我足足花了半個時辰,一連斷了三根弦,才終於將琴絃上好。
待調好了七根弦的音高,定好了林鐘調,便信手勾挑吟猱,彈起那首《有所思》來。
我雖將琴譜還了回去,但因看過一遍,雖做不到過目不忘,卻還記得大半,便試著彈了出來。
那《有所思》後一半的琴譜和前頭的譜子,大部分都是一樣,只在幾個地方有些不同,或是換了不同徽位,或是換了不同指法。
我記得共有七處不同,我記起了六處,到了最後一處,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正在弦上反覆嘗試,忽覺身後有些異樣,似被一道目光陰沉沉地盯著。
指下一沉,竟將剛上好的絲絃勾斷了一根。
就聽身後一個聲音冷冷道:“夫人不是正彈到得意處,怎麼停手不彈了?”
我回身一看,見衛恆正立在我身後,手中捧著個玉匣,臉上陰雲密佈,目中怒火熊熊。
他這是又怎麼了?是因為不高興衛珠來看我,還是……
衛恆重重邁步,走到亭中,放下那玉匣,伸指在那焦尾琴上“錚”地彈了一聲,諷笑道:“我說夫人怎麼終於有興致來修這焦尾琴了,原來是急著彈這首《有所思》。”
“將軍知道我彈的是《有所思》?”我淡然自若地問道。
雖然隱隱有些猜到他為何這般怒氣沖天,但我問心無愧,自然犯不著心虛。
衛恆臉上神色愈加陰沉,“在徐州的時候,子文偷偷拿父王賜給他的魚龍玉佩去換了這《有所思》的琴譜,還以為我不知道,不就是想送來討夫人歡心嗎?”
“有所思,所思在遠道。悵望何所言,脈脈不得語……”
他雙手緊握,手背青筋跳動,似在壓抑著極大的怒火。
“難怪我再是對夫人剖白心跡,夫人都是無動於衷,還怪我不顧你心中所願,毀了你此後一生喜樂。原來你心中早就有了他人!”
“既然你心裡始終放不下子文,為何當日不同他私奔到底?你已然是我的夫人,卻還和他藕斷絲連,這般——”
他忽然不再說下去,雙唇緊抿,胸口上下起伏,死死盯著我。
“在將軍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嗎?不知禮法、罔顧人倫。”我語氣平淡地問道。
他高聲道:“難道不是嗎?難道這琴譜不是他讓衛珠送給你的,難道你不曾收下?衛珠這才走了多久,你就已經彈上了,鐵證如山,你還有何話說?”
我心間忽然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先是焦急擔憂,跟著是含冤莫白的委屈,最後是不被相信的失望……
許是因為這股奇怪的心緒,我總覺得有些心累,便淡淡地道:“既如此,妾無話可說,聽憑將軍處置。”
衛恆忽然上前一步,狠狠箍住我的雙肩,咬牙切齒道:“我最恨的就是你這副樣子,永遠都是死水一樣的面孔,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是這麼一副恭謹疏離、事不關己、無慾無求的模樣!”
他雙掌如鐵鉗般,捏得我雙肩生疼。我竭力忍著那徹骨的痛意,抿緊雙唇,一聲不吭。
肩上忽然一鬆,那對鐵鉗般的大手終於放開我的雙肩,跟著卻又是一緊,重又落入那對鐵鉗之中。
只是這一回,他手上的力道比起先前輕了許多。
他狠命晃著我的肩頭道:“既然覺得我弄痛了你,為何不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