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條案上,錦秀正在輔導著九皇子楚鄎寫字。楚鄎執筆著墨,寫得很認真。酷似孫皇后的八歲小臉蛋圓而白淨,生得乖俊仁和,左眼在這樣的時辰也終於能夠看得清字了,是叫錦秀甚感欣慰的,不自禁憐愛地拂了拂他的耳鬢。
楚鄎目不轉睛,忽而寫著寫著筆尖就崴了一下。他今天已聽說關在廢宮裡的四哥自己出來了,父皇還賞了他一盤荷葉肉。那個打小就沾腥帶血的四哥,楚鄎想起他眉間臉上就複雜。是隱有不齒的,情願自己只是從景仁宮裡張貴妃所出。
聽見父皇在那邊與老太監張福低語,便有些緊促地問:“可是在說我四哥嗎?”
錦秀凝了眼殿匾下皇帝的英姿,輕聲安慰他:“鄎兒勿要多想,四殿下總歸與你是中宮同出的嫡兄弟。你要好好的。”
楚鄎想起大冬天四哥跪在養心殿外,求請父皇把錦秀從受傷的自己身邊調離,便默道:“……康妃也要好好的。”
錦秀抿了唇:“有九爺的這片心,康妃會的。”笑眸裡溢閃著憐與哀瑟,見皇帝轉頭看來,便牽起楚鄎走過去。
楚昂對楚鄎道:“我兒左目漸已恢復,功課亦刻苦勤學,這安神明目的睡枕便賜予你吧。你四哥如今在禁宮中靜修悔過,終歸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也當學著原諒他。”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從不敢計四哥之過。”楚鄎便雙膝拜伏於地,長長的施了個大禮。
戌時末了的光景,宮門早已經上鑰。出日精門一路空曠無人,唯蒼穹上空寂寥月光普照。
楚鄎一手抱著枕頭,三步兩步走下臺階。那崇樓在暗影下幽幽濛濛,又叫他想起當日被馬尾巴掃傷後,錦秀給他上藥的場景。鹹澀的藥汁兒融進眼白,痛是能一瞬間穿透他四歲的骨髓子裡頭。他轉頭一看,又好像看到自己像琉璃渣一樣昏糊的眼珠。
楚鄎便漠然頓住,對身後的太監道:“你把這枕頭拿著,找個我看不見的地兒藏起來,我滲得慌。”
八歲男孩兒的嗓音隱抑著,跟班太監順達聽得愣了一下,連忙應一聲:“是,殿下。”
楚鄎便把枕子往後一甩,蹙著憂傷的眉頭走了。
乾清宮裡空靜下來,錦秀在後頭沐浴完,掛著一襲薄娟紗的水紅衫裙撩簾慢步。
入夜已深,皇帝還在案座上批閱奏摺,她輕輕地走過去,用溫軟的手指在他清寬的肩頭上按捏。那輕重緩急,悠悠慢慢地滲入心骨,是叫楚昂深感舒適的。
錦秀察覺他的反應,便俯下腰肢:“皇上坐在這一晚上,都沒動彈過一下,仔細久坐傷身了。”
楚昂向後撫住她的指尖,俊朗眉宇掩幾許愁緒:“兩廣沿海與倭寇戰事緊促,水軍造船須得國庫開支一筆款項,今歲江南織造受困,總是靠馮琛那邊的煤礦到底是捉襟見肘。下個月皇后忌日,朕也打算鄭重辦一場,先頭用於修陵園的銀子怕是暫時要挪去這二處了。只白蓮教這一樁事,到底叫朕頭疼。”
這些年他已習慣把朝政瑣碎訴與錦秀,曉得她出身低微,也說不出個甚麼所以然,只不過是這後宮離了孫皇后,已無人可叫他心無旁騖地敞開心扉。然而錦秀卻也總能夠潤物細無聲的,用一些平俗的民間比方,把一些難拗的道理自然地講開,楚昂便也每每不經意地聽進去心裡。
大奕王朝二百年曆史,近幾朝的皇帝們都有個通病,不信任兄弟,不信任後宮,亦不信任膝下子嗣。寧可把政務交給太監去打理,也鮮少叫兄弟或者皇子出京辦差。楚昂初繼位時原還對宦官們刻意遠離,這十多年來,因著戚世忠每件差事得辦得完美無缺,倒是漸漸地越來越對閹黨倚重起來。
錦秀想起白日看到的楚鄒,慢聲開解道:“壽昌王妃待產,三王妃久病難愈,泰慶王又在建府修繕。王爺們府中各個有事,難為皇上日理萬機,到底一個人分…身不得。好在四殿下如今業已知錯,過段時日皇上就能有個幫襯了。”
她笑盈盈的,三十一歲的女人了,因著素日端寧體貼,保養得彷如二十五六。那眼中瑟瑟,雖笑著到底掩不住幾許萋然。
楚昂曉得她怕什麼,便撫卹道:“你莫要惶恐,朕答應過給你的仍不會變。後宮嬪妃三千,他若真把理兒琢磨透,便應該曉得接受。”
近日九皇子眼睛康復甚多,錦秀原本還存著一線希冀。本也只是試探,此刻聽此一說,便曉得那太子之位怕還是歸楚鄒莫屬了。
暗自便有些不快。楚鄒對她的嫌怒她是曉得的。當年還只是個宮女時,前二夜才得了皇帝的寵幸,後日便見他執拗地跪在養心殿外求請把自己譴開。彼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