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病逝,陸梨執意要入宮,遂便作罷。如今去查,查到底兒她也是那戶陸姓人家的閨女。
餘下的錢她便省著花了,老朱師傅一輩子在灶膛上捏面,得的打賞可不及她壓歲錢多,那恁大的肚子裡原來裝的是一顆瘤,先頭在宮裡沒心思在意,出宮後安逸下來,那病就颼颼地犯了。陸安海的許多積蓄都被用來看了病,後來又買了兩塊好墓,便所剩無幾。她女孩兒家家也愛美麗,便去首飾攤上買來碎玉、碎珠子自己串著戴。想要什麼式的便編什麼式,倒不比那攤上叫賣的差多少。那鑲玉銀鐲兒可是她最喜歡的一條,可偏被他楚鄒拿去了。
她想他那天同自己說話的一顰一言,那樣的冷漠與清寂,怎樣也不像認出自己。可他的枕頭就一個,枕頭邊沒有別人的衣物,他的腰帶上掛著自己送他的那個荷包,這麼多年了還洗得乾乾淨淨。打中午了也沒吃上飯,蒼蠅子嗡嚶作響,得靠那打哆嗦的老嬤嬤給他熬一碗粥,瘦得那樣一長條。
她就怕自己去多了,心就又放不下他了,就是看不入眼他過得不好哩。
古華軒下,掌事的嬤嬤便看著陸梨忽而把紗布浸潤水裡,忽而又挑出來熨熨,眉兒眼兒的飄忽甚遠。最近這批胭脂唇紅裡頭出了一撥蹊蹺,往年的成品沒得比較倒也覺不出什麼,這批次裡卻有一撥出挑的,紗布汲顏色甚好,亦更柔軟貼合肌膚,頭批送去給幾宮主位用了,連張貴妃、康妃那倆挑剔的角兒也都不住嘉贊。從來都是西六宮那三局得的賞賜多,掌事嬤嬤這回竟也稀罕的得了賞賜,心裡不自禁納悶兒。這兩天便杵院子裡觀察,觀察來觀察去便在陸梨這裡看出了貓膩。
見她似乎魂不守舍,末了便叫奴才去把她喊過來。
“梨子,叫你了。”太監踅到石臼跟前擺了下手臂。
“誒?”陸梨這才恍然回神,見那邊嬤嬤在看自己,連忙忐忑地擦擦手過去。搭腕見一禮:“嬤嬤找陸梨何事?”
聲音輕輕的,規矩做得恰到好處。
掌事嬤嬤板著臉,盯著她的手問:“那紗布是怎麼回事,為何過水了又熨一回繼續浸水裡?須知咱們尚服局的忙碌,存心閒磨功夫的婢子該送去尚正處嚴罰的。我見你素日乖巧勤快,也不似這樣的混子,你便給我說說理由。”
陸梨回頭看了看,愣了一剎才明白嬤嬤在說什麼。她做胭脂膏兒的技巧盡是李嬤嬤教的,那紗布上沾毛,便用開水燙了也除不盡,有礙胭脂的附著。但若燙後在熨斗下一過,再浸一回水就變得綿柔貼合了。聽聞此,連忙把理由一說,末了屈膝道:“是陸梨自作主張了,請嬤嬤責罰。”
嬤嬤靜靜聽著,眼睛盯著她纖瑩的指尖不動。女孩家年紀尚小,身段兒生得是一等一的,臉也長得美妙,分明是大奕女子,怎細看又哪裡有風情不同,叫人過目不忘。
在宮裡頭熬久了的人眼睛都毒,現下既被貴妃調去當差了,她猜著這丫頭早晚怕是留不住,便慢聲道:“費了心的自該落得表揚,不怪貴妃、康妃娘娘誇好。我見你近日精神不濟,聽說是報了尚食局的名兒。你自進宮來便事事上進,既是有心從這裡出去,我也不好留你。今後要練那食物上的功夫,便去後頭的茶水屋子吧,裡頭有個爐子歸你使,但不許弄出煙霧,影響了其餘局子我也不好交代。”說著便站起來往臺階上走。
陸梨詫異抬起頭,還以為必然要被責罰,不想竟是給自己騰了空間,連忙叩頭謝了恩典。
這之後除去當差,她便有了鼓搗的空間。不讓弄出煙霧,那煎炸一類便免了,原本宮女的尚食局也不像御膳房粗糙,都是些精緻講究上的功夫,蒸煮倒是可以的。早先的時候食材簡單,不過一些冬瓜蘿蔔和麵粉,精貴的小姚子不敢拿也沒機會拿,夏日的天,切一掊冬瓜丁下鍋一煮,加幾顆冰糖晾涼了往嬤嬤跟前一端,還能駁她兩回笑臉。再把麵粉裡和了香芋,隔水一蒸,便成了粉紫甜糯的芋糕兒。
一塊兒當差的姐妹有口福了,好麼,不幾天那鹹安宮裡的窮狗兒也嗅著鼻子來了。陸梨起先不管它,它老實巴交耷拉黃毛尾巴杵在門下看,鼻子眼睛烏泱泱的,陸梨心一軟,就給它扔下去兩塊。它嚐了好吃就賴著不肯走了,瞅見陸梨把剩下的打包在凳子上,兩爪子蹭上椅子,叼了就往鹹安宮那頭跑。追也追不上哩,沒命兒了似的。
盛夏的天,荒草叢裡蚊蠅多。皇帝一日壓著東宮的事不予定奪,廢太子邪就一日被幽禁在廢宮裡熬磨。給的驅蚊香不頂用,蚊帳裡整夜整夜的鬧大戲,楚鄒夜裡睡不著,漫長的白天便容易入了魘。
那夢中氤氳,似又看見四歲那年的母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