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杜宛妃的影子,彼時才四五歲,隱約只記著個模糊的人樣,這一看還真有幾分輪廓。見春綠這樣問,也不打算替她自欺欺人:“你別急,大多數人都是關心你的,個別幾個嘴上刻薄,不理她就是。誰沒個頭疼腦熱,把心放寬才能好得快吶。”
她說話柔中帶著甜味兒,叫人怪好聽的。也是奇怪,大家都是從外頭一塊兒進宮,行事舉止難免生澀與彷徨,唯她一個像已在紫禁城裡生活了許多年,走一步路拐一道彎都是那樣自然愜意。
春綠不知多少羨慕,聽了忍不住就抽泣:“能不急嗎?我若一個人在世上無牽無掛,便做個宮女又何妨。可我娘守寡多年,弟弟又小,孤兒寡母被叔伯三房欺負。我自進宮便暗暗發誓要成為妃子,也好叫娘與弟弟有個依仗。可眼瞅著時間一天天緊張,這副模樣怕是第一輪就要被淘汰下去。”
她把眼眶拭得紅紅的,止不住又咳嗽起來。那單薄的胸腔裡有渾濁,陸梨便聽出來熱痰鬱結的聲音——但若是寒咳,本該是無濁的,雙頰也不至於像她這般紅躁帶黃。
內廷自出了萬禧被毒死之事後,對於飲食和湯藥的管理便異常嚴格,送膳太監挑著飯菜桶子過來,大家排著隊兒領,誰吃都一樣。但湯藥可就好辦了,加幾味反作用的藥,毒不死人,一個小小的秀女也無人在乎。
春綠撫著手腕上碧綠的鐲子,病急亂投醫:“陸梨,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若不能得幸為妃,困在這宮牆下倒不如死了,可我又怕我一走,我娘與弟弟不多日便要被趕出大宅子。”
那鐲子是春綠母親送給她的,進京路上小姐妹們聊起各自的身世,春綠便時常悄悄拭淚,陸梨看見過好幾回,眼裡偷偷有過羨慕。
她是在出宮後才曉得了自己並沒有娘,但彼時車輪子軲轆軲轆從北往南走,人海茫茫世界陌生得叫她應接不暇,十一歲的她並無心力去思想過多。等到回過神來,已經接受了自己沒孃的現實,看見婦人牽著女兒從身旁走過,也只是把陸老頭兒說的那個娘藏進了心裡。
聽春綠這般一說,便恍然回神道:“我乾爹乾孃幼時常教我一些醫理,方才聽你咳嗽時胸中有痰,分明是燥邪的症狀。咱們在宮中畢竟是無依無靠的秀女,太監們燉藥不仔細,怕是把別個弄混了也未必。否則你一個嗓子疼,怎得弄得這般病弱,仔細想來難免蹊蹺。既是連吃半個月也不管用,倒不如豁出去把藥停了。我去給你弄些花草藥茶來,到那天再給你畫個美…美的妝,保準叫你和從前一樣好看。”
春綠抬頭看,陸梨對她自信地點點頭,她的眼淚這才漸漸止了,攥著陸梨的手心道:“叫我怎麼謝你才好,他日若是得了聖寵,一定不會忘記今日的姐妹情。”
陸梨半真半假地說:“你既一心當娘娘,頂好風頭把康妃比下去,我倒能差事舒坦了,有個受寵的姐妹撐門面。”
抿著嫣紅的唇兒俏皮,分明毫無爭寵之心。春綠聽了臉就紅,總算露出一點久違的笑容。乾北一院離著御花園近,當下便約好了每日趁大夥兒午睡的光景,在假山後學上妝。
給尚服局挑膳的太監沮喪萬分,在老槐樹下堆著一張臉,陸梨走過去問他怎麼了,昨兒才口若懸河侃大山,今兒就吭不出屁了。說是不小心扁擔把掌事太監肩膀撞了,黑臉一沉,罰了他半個月的月餉,他老家兄弟等接濟哩。
陸梨聽了就忍不住笑,才罰半個月,吳麻桿兒爸爸轉性了,從前可都是螞蚱腿兒一腳踹過去,叫頂著水盆貼牆站到黑,月餉照舊罰。
陸梨就給了挑膳太監一錠銀子,叫他託人去廣安門外給吳全有買兩包豁嘴花生。吳麻桿兒愛吃甜花生,這事可誰也不知道。從前還是小麟子太監的陸梨,每回纏著鬧著要他從宮外頭給她買玩具、買糖泥巴小人。吳全有其實不愛出宮,經不住她鬧,回回就總給自己捎上一包花生,一個人在屋子裡把靠椅一搖一搖慢慢地吃。
挑膳太監當真去買了,不出意外地捱了吳全有一掌瓜子,剜了他半天“哼”一聲走掉,到底那半月餉銀扔回來了。跑來感激陸梨,一口一個“神哩,打進宮起就沒見他收過誰賄賂。”
陸梨就猜她吳爸爸一定許久未出過宮了,不然怎得他破戒。年輕的宮女都愛在太監跟前拿喬,太監們也愛買這樣的臉。她便端起姿態說“可不是,我是誰呀,王母娘娘給指的慧根。”叫太監不許說。籠絡了那太監,花草茶兒可就好辦多了,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金銀花、菊花和薄荷,晌午才說,午後就弄來了。
姑娘家的身體到底容易康復,許是因著她的花草調配,又或是斷了那熱躁之藥的緣故,春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