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也展不直,周昭在旁安撫道:“好了,沒事了,吐了就好,快跟我回屋裡歇著去!”
張誠才換了一件緙絲繡荷風邊兒的交衽長紗衣,準備要出門,出院門便迎上一聲嘔吐。他呆愣在院門上,連那吐他一身的姑娘都未看清,只一眼,便能分辯得她早起吃了米粥,還有些蔥花在裡頭。
張誠氣的面色慘白,混身打著寒顫。還是兩個丫頭自院裡跑出來,將他扶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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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心齋中,區氏送走了婆婆,垂手在窗扇四開臨窗的圈椅上坐著,見二兒子滿頭大汗的進來,先就罵了一聲:“孽障!我不期自己蠅營狗苟一生,卻是要死在自己所生的孽障手裡。所以人家說五毒月出生的孩子就該扔到池塘裡淹死,溺死,我一點善念留了你,果真最後要死在你手裡。”
當年張君五月三十一日出生,張誠晚一天,是六月初一的凌晨生的。兩個孩子前後只差幾個時辰,可張誠三翻五爬八個月就能坐,能張口喊爹喊娘,張君到八個月的時候,仍還只會仰躺著蹬兩條小腿兒。區氏一個正頭夫人與姨娘同時受孕,那時候她與張登感情還好,還有爭寵的心,生下這麼個傻呆呆的兒子來,又還是五毒月生的,心中所屈所怨可想而知。
張君提袍簾跪了道:“兒子無一日不感念母親的生育之恩,養育之恩,教導之恩,愛您都來不及,怎會恨您?”
“我不求你愛我,也不求你感念我的恩德,就在此刻,把那不知那裡來的野丫頭趕出門去,我仍還當你是兒子,為你遮掩,為你跑路,把公主給你娶回來,叫你從此能有一份清省富貴的日子,好不好?”區氏這還是平生頭一回,在二兒子面前說軟話。
張君跪的筆直:“貧賤之交無相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當初兒子要娶她的時候,在慎德堂整整等了一日,父親不肯見兒子的面,兒子於是修書一封,託母親轉交,若父親當時出言或者去信阻止,兒子便不會娶她。可既然當初父親未曾阻止,如今兒子已娶了她,又怎能半路棄之,還望母親理解。”
區氏想起五月初一她扇的那一巴掌,才明白兒子早就給自己挖好了一個坑等著她往裡頭跳。冷笑不止,捧起茶杯咯咯響著摔到張君面前:“你恨我,你恨我把你送到五莊觀去,你恨我愛你不及你四弟欽城,所以明知道我為了能把和悅公主娶給你不知給太子妃塞了多少東西,不知到德妃面前陪了多少好兒說了幾車好話。就因為恨我,天家貴女不肯要,唾手可德的一生富貴不肯要,要娶個村婦回來打我的臉!”
張君仍是直直的跪著,卻不肯再出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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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吐掉了沉在胃裡的東西終於好受了些,在周昭的院門上卻又止步,取帕子擦過嘴,接過周昭遞來的水飲了幾口,卻是不肯入那院子:“大嫂,我本是早晨起的太早,吃了些油膩積在心裡,又一路行來天熱中了暑,此時吐過一回已經很了,父母都還未降罪,不好再進屋子躲避的。我仍還是回去跪著吧!”
她仍還是著急張君。他昨夜折騰了她一晚上,至少她還能閉一眼,他卻是實打實的坐了一夜,再在毒日頭下曬上這大半天,如玉只怕他要吃不消。
第48章 小衣
幸萬幸; 如玉過去的時候張君剛好從靜心齋出來。他身後一個吊梢眉高顴骨的婆子,上下打量了如玉一眼道:“姑娘請跟我來!”
如玉回頭看張君面色依然不好,擦身而過時扯住他的手扣了兩扣他的手掌心。張君猶還想說什麼,那婆子眼盯的緊; 他便也不再說,撩起袍簾跪到了院門外的毒日頭下。如玉始終還是忍不住; 多了句嘴:“你跪到那陰涼處,可好?”
扈媽媽冷笑了一聲,轉身帶著如玉進了院子。進門經過長長一排倒座房是青磚灰瓦的內院門; 門庭乾淨的一絲雜草也無。入內院中正十字的石板路,庭院中植著兩株高大的海棠; 如兩朵大傘一般散著濃蔭,蔭下寸長的青草綿軟,如綠毯般鋪著。沿迴廊一路走到正屋門外; 扈媽媽止步報道:“夫人,趙姑娘來了!“
一個穿著朱槿粉薄紗褙,下罩牙色湘裙; 挽著婦人頭的女子應聲打簾; 一雙斜挑挑滿含秋水的丹鳳眼上下掃得如玉一掃; 給了個十分有深意的笑; 才道:“趙姑娘請稍等!”
雖如玉是個鄉婦; 但是自幼也是在柏香鎮長大的。她爹是個浪蕩子,妻妾不下十來房,哥哥趙如誨雖是個慎內的妻管嚴; 只敢在外偷而不敢搬回家來,但婦人們之間的行事說話眼色,如玉卻也十分的懂。她一路聽無論婆子還是這小婦人皆稱自己一聲趙姑娘,就知此時還有一番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