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江南洪水氾濫,宋昭一家北上洛陽避難,祖父一直放心不下。他老人家過世之前,曾再三囑咐我,一定要找到宋昭和蘇君慧的後人。我本以為這是一件大海撈針的事,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要找的就是戚大人。所以我一直說,無論如何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這便是原因。”稍頓,元君意笑了笑,道:“我知道空口無憑,你心裡定然存有疑慮,你可以不信我,但這就是事實,而且,我也沒有理由編故事騙你。”
我緘默不語,心裡反覆掂量他的話。
於情於理,他的確沒有必要騙我,他方才所說的一些時間地點,都與爹孃從前告訴我的非常吻合。若說他那番話都是信口胡編,好像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但……
我說:“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為什麼?大人一貫聰慧過人,怎麼連這點都想不明白?你是昭德太子的後人,若他當年沒有離開皇宮,即便他後來沒有登基為帝,你也是堂堂正正的宋國公主。如今你助晉王伐宋,無異於同室操戈,我相信這絕不是宋昭願意看到的。最重要的是,晉王知不知道你的身世,誰也說不清。”
心裡咯噔了一下,我盯著他,“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想說,晉王早就知道我的身世,卻一直瞞騙我,故意不讓我知道,是嗎?”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晉王志在天下,為了拿下宋國謀劃已久,若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勢必有所顧慮,不會盡全力襄助他,這當然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我冷笑道:“荒謬至極!”
元君意並未在意,俊臉上嬉笑之色漸漸淡去,神情竟是難得一見的認真,“你對晉王不要太過掏心掏肺,他絕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簡單。我知道,你明裡暗裡為他做了不少事,上次春獵……”
“元公子!”我高聲打斷他,一字一句道:“倘若你今日來這裡,是為了告訴我有關我的身世,我很感激你,我就當你說的全是真的。但倘若你是為了挑撥離間,那麼很遺憾,你想錯了,我沒那麼容易上當。你說你的祖父與宋昭是好友,所以你知道當年那段往事,可晉王今年不過二十有三,在伐宋之前,他從未踏出過齊國半步,試問他如何得知我的身世?連我這個當事人都不知道的事,他怎麼會知道?”
“宋昭與蘇君慧相戀之事本就在宋國引起不小的轟動,國喪後不久,蘇君慧徹底人間蒸發了,世人不知他們死遁,只當蘇君慧為了宋昭而殉情,皆贊她有情有義,此事在江南流傳為一段佳話。當年他們在南山種下一棵紅豆樹,至今還有人慕名前去參訪。晉王想要知道你的身世,當真一點也不難。再者說,我與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為何要挑撥離間?”
“世人都知道的事,只有我這個當事人不知道,你是這個意思?”
“你……”元君意以扇擊掌,無奈道:“也罷,信不信由你,總之你且多加小心。”他的目光篤定而坦然,教人無法懷疑他的動機。
身子驀然顫了顫,我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心下忽然湧起一股煩亂,彷彿被貓爪撓過似的,若帶幾分惱火、幾分驚慌,或許……還有幾分恐懼。
我究竟恐懼什麼?我自己也不清楚,興許是因為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產生了一絲動搖。下一刻,我又覺得自己實在可笑,我與元君意相識不過短短兩月,我竟會因為他的那番話而不信任傅惟。
爹孃罹難後,我獨自一人回京城告御狀。奈何始終沒有機會面聖,只得四處鳴冤,卻屢屢碰壁,大小官員無人敢接我的狀紙。非但如此,更有甚者還將我打入監牢,大刑伺候,我險些命喪黃泉。
在我最艱難、最潦倒的時候,只有傅惟願意出手相救。倘若沒有遇見他,只怕我早已橫屍街頭,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相識相知,已有四載寒暑,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
而現在,我竟會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隨口胡謅幾句,便對他產生懷疑,我才是荒謬至極。
我強自鎮定片刻,淡定地笑道:“好,我記住了。多謝你的好意,今天真的有事,先告辭了。”語畢,拂袖而去。
他沒有再說話,嘆息聲輕若煙雲。我加快腳步走下去,仍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後有兩道灼亮迫人的視線如影隨影。
直至進城門,元君意依然靜立城樓之上,像是石化了那般一動不動。我駐足,回頭眺望,因相隔太遠,我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唯有那柄玉骨扇,依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他的手掌。
啪,啪,啪,一聲一下,竟如同敲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