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這長壽爺一手帶大的——至少長壽爺自個兒是這麼認為的,因此,除了忠心耿耿外,這長壽爺看著景王殿下,又更多了一種望子成龍般的家長式期待。
正如吉光所知道的那樣,長壽爺極重規矩禮儀,如今見寡言竟如此怠慢,他便在心裡暗暗記下這一筆賬,只沉著臉越眾而出,打算親自去替王爺開門。
只是,他才剛略晃了晃身子,腳還沒抬起來,就看到那車門竟忽地被人從裡面開啟了,緊接著,從車上跳下一個小男孩來。
男孩看著約十歲出頭的年紀,一頭黃毛在頭頂紮成一束高高的馬尾,額前覆著長長的劉海,露出其下一雙古靈精怪的大眼睛。身上雖說穿著套簇新的衣衫,卻並不是王府裡的統一制服。男孩跳下車來,先是飛快地掃了一眼眾人,然後才轉回身去扶住那車門,恭迎著景王殿下下車。
長壽爺的長壽眉不由就又擰了一下。他早從塗十五那裡得知,王爺新收了個小廝進府,卻是沒想到這孩子會這麼小。而,最叫長壽爺皺眉的是,雖說這孩子看著彷彿規矩不錯,可“他”才剛掃向眾人的那一眼,便叫老於人心的長壽爺知道,不管這孩子稟性如何,首先肯定是個膽子大的。想著自家王爺就已經是個妄為的,若是叫他身邊再配著個大膽的小廝,這兩廂裡一湊合,還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來,長壽爺心裡立馬就在那還不知道名姓的小廝腦袋上畫了個大大的叉。
吉光卻是不知道,她人還沒有踏進府門,就已經被長壽爺給否決了。她站在車旁,拉著那車門,抬眼向景王周湛看過去。就只見他微挑著那八字型的眉頭,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看著怎麼都是個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王爺。
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知道,此時的周湛與其說是和藹可親,倒不如說是封閉內斂。她不由就聯想到那被人輕輕碰觸後,縮排殼裡的蝸牛——這會兒的他,展示給人看的,不過是個光鮮的殼子而已。
就在她怔忡之際,只聽身後響起一聲整齊的聲音:“恭迎王爺。”
吉光嚇了一跳,扭頭看去,就只見眼前的那些官員和塗十五等人,就如風吹麥浪般,全都折彎下腰去,對著周湛行著大禮。
“各位辛苦了。”周湛微笑著抬手,示意眾人免禮。
那為首的一個官員直起腰,過來笑道:“王爺原說是前兒回來的,不知何事叫王爺耽擱了?”
“啊,沒什麼,不過是不想回來罷了。”周湛笑道。
頓時,那官員的臉色就是一僵。
周湛看看他,又笑道:“聽說長史家裡添了個大胖孫子?還沒恭喜長史大人呢。”說著,衝那仍站在原地未動的塗十五道:“回頭記得把我置辦的小禮物送過去。”
塗十五躬身道:“已經送過去了。”
長史大人也忙道:“那禮物太貴重了……”
“大人何必跟我客氣,”周湛不在意地揮揮手,“聽說大人轉眼就要放出去做同知了?這點小禮物,只當是我提前給長史大人送行的,大人為國事奔忙,等那調令下來後,也就不必再特意過來告辭了。說起來,大人任我這王府長史也快有一年時間了吧,可算得上是我這王府長史裡任職時間最長的一位了呢。”說著,他漫不經心地轉著手中的摺扇,便進了那王府的大門。
長史大人則是站在那階下一陣呆愣,直到那跟王爺同車的小廝打他身邊過去時好奇看他一眼,他這才回過神來。
整個大周都知道,這景王殿下就是個愛胡鬧不靠譜的主兒,跟著他沒有任何前途可言,若不是衝著王府長史有個五品官銜兒,幾乎沒人願意問津這一職位。而等那五品官一到手,幾乎人人都立馬找著各種途徑圖謀調離王府。這位長史大人便是如此,如今調任的公函都已經到了吏部,只等著最後的稽核透過了。
且不說長史大人如何因周湛的一句話而尷尬難堪,只說那長壽爺,見王爺進了府門,他忙急急跟了上去,卻是差點跟那個新來的小廝撞在一處,他不由就是一瞪眼。
那小廝回頭看看老實呆在後面的寡言等人,大概是才剛意識到自己犯了規矩,忙衝著長壽爺討好一笑,一低頭,便縮著脖子退回後面去了。
見吉光灰溜溜地溜回來,寡言一陣幸災樂禍地悶笑,湊過去小聲道:“府裡可比不得咱們在外頭自在,規矩多如牛毛,你可小心了,我看長壽爺看你的眼神可不對。被長壽爺惦記上可不是好事,小心他請你吃‘竹筍炒肉’。”
他卻是不知道,在吉光被盯上之前,他自個兒就早已經上了那位長壽爺的小賬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