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春天也有蟹吃?裡頭能有什麼啊。”
“這是高麗那邊運過來的花蟹。一年兩季,春天正是母蟹肥的時候,黃多味美,金貴著呢。”
“真的?”景同兩眼放了一下光,看著那蟹又一撇嘴,“剝起來太麻煩,不吃了。”
“好吃呢,你嚐嚐。”
“嗯,真好吃!姐姐,你手好細,剝得這麼幹淨。你剝給我唄?”
“……好。”
這兩個年紀相當,一道撿菜,你一眼我一語,合拍得很。那小子言語雖聽著撒嬌,兩眼也老盯著丫頭的眼睛,倒沒再動手動腳,齊天睿一旁黑著臉瞧著,也只得罷了。
莫向南親自斟了酒,遞給齊天睿,順著他的眼神低聲道,“壞小子,莫跟他計較。”
齊天睿接過,喉嚨裡嘟囔了一句,“什麼東西!”
……
至親家宴,幾盅熱酒下肚,將才的彆扭煙消雲散,席上終是熱絡起來。景同與莞初意外地投緣,小姐姐清靈的模樣和一口糯糯的江南口音讓景同好是喜愛,不聽地問東問西,聽她說民俗小吃,聽她講煙雨江南,山林鄉間的傳說,一個個親歷的趣事,就連莫向南都聽得津津有味;而小霸王口中的塞外草原也讓莞初十分入神。
齊天睿知道丫頭從小跟著老泰山行南走北,最是心儀各地風光,於那從未見過、一望無際的草原自是吸引,更何況景同口中的塞外可不只有天地蒼穹,更有狼群、有風雪、有萬馬奔騰……
齊天睿在一旁安靜地品著酒,任他二人親近,一來是不想擾了丫頭興致,二來,也一面聽著一面在心裡暗自思忖。
當年衍州一戰,肅王爺一家慘遭滅門,唯一的女兒與襁褓中的嫡孫被俘去胡營。彼時草原三足鼎立,兩股勢力惡鬥,唯有瓦剌部落與中原相好。也是命不該絕,姑侄二人生死一線被瓦剌太師救下,為著遏制邊疆戰火隱姓埋名養在了胡營。因此上,景同開口第一句說的就是蒙語。胡人野蠻,狠厲,養得他狼崽子一般,五歲時被威遠大將軍迎回朝中,襲下老祖的爵位,六歲成王!
這傳奇的身世本該到此結束,肅王滅門,在朝中再無根基,一個空爵位養一個小王爺,再不會有什麼實權把握。豈料,這小王,生就帶著一股霸人的氣勢,學文習武,搏命一般的狠絕。行走京城,達官顯貴的公子哥們哪個敢觸他的黴頭?為戍邊,兵部擂臺奪印,當年的武狀元險些命喪小霸王拳下。血淋淋的帥印奪下,又送回,唯丟下一句話:我阿爸就是十六歲奪的印,我今兒也試試。
雖說囂張,卻是極有根源。瓦剌汗國雄踞草原,統一在即,而當年的太師奪位成了大汗,此人正是景同在草原的養身之父。胡人血性、極護犢子,登基不久就封景同瓦剌汗金頂一字王。從未有人能在兩邊為王,從此邊疆修好,更進一步。每年瓦剌特使往中原送禮,都會拜望肅王府。兩邊至親,人都說小霸王一封信,頂得邊疆千軍萬馬,如今的安寧誰又能說沒有他的功勞?
只是,這榮耀落在齊天睿眼中,卻不知為何對這小王生出一絲憐憫:他口中的草原如家一般親近,思鄉之情溢於言表,可中原與胡地不可能永世修好,他究竟算是哪邊的人質?一旦戰火起,他這一身的武藝會為誰而戰?為他出生前就滅去的族人,還是他睜開眼就看到的親人?為他身上流淌的血,還是為他心頭的掛念……
午宴開得晚,一頓飯幾個人吃到了後半晌,又上了茶。景同正跟莞初聊得起勁,莫向南卻提醒說,與樂園的戲要開鑼了。景同蹙了蹙眉,“我不愛聽戲!”
“那是我大哥的班子。去聽聽吧。”
“是麼?”景同驚訝,“那可得去捧場!你們一道去麼?”
齊天睿原本不想去應那場面,可知道丫頭是想讓小王爺去給譚沐秋鎮鎮場子,這便應下。只不過,莫向南依然不便前往。臨行,齊天睿回頭看著伊清莊的匾額下,莫向南負手而立,修長的影子落在西斜的日頭裡……小王爺的叔叔,小小的綢緞莊主,他一定有萬般的苦衷才不能在世人面前露面,賺盡銀錢又如何……
……
晴了一整天,此刻朗朗夜空,繁星滿布,一顆一顆綴得仔細,落在水面上,閃閃爍爍,天與地和;小風過,悠悠漣漪,一波一波將那光暈開去,滿湖晶瑩……
沿湖而走,馬蹄嘚嘚兒,莞初靠著身後的懷抱,深深吸一口那湖水與星辰的清新,醉了一般眯了眼睛……
“看把你美的。”身後沉沉的語聲輕輕咬在耳邊,“將才的戲聽過癮了?”
“你不過癮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