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聽得荀久鼻尖有些酸,她並不是同情女帝,而是感動於女帝對扶笙的這份親情。
從來只見帝王顧忌身份、顧忌百官而阻撓婚姻,可像女帝這般,因為絕對信任弟弟而不顧百官、不顧百姓說辭也要促成一段姻緣的,荀久是頭一次見。
女帝見她怔忪,忙道:“你可不許在朕的宮殿裡落眼淚,朕是最見不得人哭的,尤其是女人,哭哭啼啼像個什麼樣兒?”
荀久原就沒想過要哭,被女帝這麼一說,反而噗嗤一笑,“陛下說得是,女兒家眼淚金貴,怎可輕易落下?”
一席話,讓兩人距離拉近不少,荀久也算摸清楚了,只要不在女帝面前提起剖腹取瘤和荀謙,除此之外,偶爾開些小玩笑,女帝也是完全不介意的。
與一眾宮人太監侯在外殿的花脂聽到裡面隱隱傳來說笑的聲音,整個人都驚呆了。
她們在宮裡伺候了這麼長時間,何曾得見過這樣開懷嬉笑的女帝?
在她們的印象中,女帝陰狠、性情乖戾,稍有不順心便喜歡殺人,這麼長時間,能讓女帝柔色以待的也只有秦王殿下一人,卻沒想到久姑娘竟也能引得女皇陛下這般放開心境?
同花脂一樣,其他的宮人太監們在聽到內殿的說笑聲以後皆是一臉茫然,同時明白了一件事——久姑娘的本事不容小覷。
唏噓過後,人人在心中對荀久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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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賜宮奉天殿。
接到聖旨就帶著隨從匆匆趕來燕京的楚津侯事先得到了風聲,知曉女帝和秦王即將因為他私自讓人在太和山開採玉石一事而大怒,所以機智地準備了一封“罪己書”先讓人呈給扶笙。
這位年近五十的楚國之主,一入宮門便將早已備好的荊條捆在背上,自奉天殿外的龍尾道開始,跪階而上,當著兩側禁衛軍和殿內百官的面一字不漏的把罪己書上的內容給背了出來。
期間言辭懇切,聲淚俱下地表述了楚國因為年前的一次雪災全國陷入饑荒,無奈之下才會起了賊膽放任國人在女皇陛下的地盤上開採玉石銷往海外換取錢糧的混賬之事,最後深惡痛絕,願代楚國百姓跪階而上向女帝賠罪。
負荊請罪以至於背上滿是血跡的楚津侯態度很端正,姿態很謙卑,語氣很婉轉,哭聲很動人,直感動得殿內幾位老臣熱淚盈眶,幾欲站出來替楚國說話。
扶笙一直安靜聽著,沒發一言,面上情緒明滅不定,任誰也看不出他究竟有何打算。
準備站出來的那幾位老臣默默將腳縮了回去,把話吞進肚子裡,垂著腦袋豎直耳朵。
澹臺引看著跪階而上的楚津侯,嘴角不期然一勾,抬眸望了望扶笙,似乎在期待他會怎麼解決楚津侯這招打著同情牌的“引咎自責”。
前兩日,她得到了密報,說秦王親自出手請了冰火灣的海盜將楚國銷往海外的貨物全部打劫了,當時她便覺得秦王這麼做,肯定還留有重要的後招。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楚津侯竟然會拿著罪己書來負荊請罪!
這猝不及防的一招,讓澹臺引頗有些凌亂。
扶笙聽完楚津侯的聲淚痛述之後,鼻腔裡輕輕“嗯”了一聲。
混跡官場多年與這位手段雷霆的秦王殿下打過交道有實戰經驗的老臣們趕緊機智地在心中思忖著這一個“嗯”字所包含的幾重含義,以便待會兒能快速應對。
扶笙卻不看眾人,眼風一掠,直接定在大祭司澹臺引身上,一本正經道:“太和山是巫族族長親自勘測的風水寶地,崇安貴君的懸棺也是澹臺家族的人親自懸上去的,說起來,巫族與太和山淵源頗深,如今楚國動土動到了太和山,大祭司以為這件事當如何解決?”
澹臺引心中一哂,她就知道……秦王定會將這燙手山芋扔給她。
勉強微微一笑,澹臺引道:“太和山以一條琥珀河與楚國劃界,那一帶是女皇陛下的統治範圍,況且有崇安貴君的魂靈鎮山,楚津侯私自開山挖玉石的舉動無疑是在冒犯我大燕神權與國土權,不把六國之主女皇陛下放在眼裡,按照大燕律令,不臣者,可奪其封號,收其封國,若有違抗者,必將出動王師以討伐之。”
王師是大燕皇廷級別最高的軍隊,非大戰不輕易出動。
原本楚津侯私自開山挖玉石這種事並沒有嚴重到澹臺引說的那個地步,但她強調了楚津侯冒犯神權,那麼這件事的嚴重性就要重新審度了。
畢竟,當下“君權神授”的理念在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先有神權,再有君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