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唐泛的身影很快隱沒其中。
入夜之後的紫禁城顯得分外空曠無垠,遠處燈火星星點點,卻照不亮這偌大的地方。
太子神情怔怔地站在那裡,只覺得分外孤寂。
卻說唐泛在內侍的帶領下出了宮,一眼就看見早在宮門處等得不耐煩的汪直。
對方不等唐泛上前,就匆匆幾步走過來:“我聽說你惹惱了陛下?”
宮裡頭哪有什麼秘密可言,早在皇帝大發雷霆的時候,訊息就已經傳入汪直耳中。
唐泛也不隱瞞,便將當時的情形大略說了一遍。
汪直聽罷,臉色很是難看,但他不能怪唐泛言辭激烈。
因為在那種情況下,唐泛反應平靜反倒惹人疑竇,而且當初本來就是他建議唐泛接下這份差事的,現在出了問題,只能說想要他們倒黴的那些人實在太過狡猾,汪直也萬萬想不到,對方竟是想透過抓唐泛的把柄來撬動太子。
汪直道:“我打聽清楚了,此事與貴妃有關。”
唐泛不解:“怎麼回事?”
汪直道:“貴妃某日招人講史,聽到玄武門一段,覺得太過血腥,唯恐太子年幼,受其影響,便建議陛下讓人略過這一段不講,結果你卻被林英坑了一把。”
唐泛苦笑:“竟還有這種事?難怪陛下會發那麼大的火,我也算死得不冤了。”
汪直默然。
以皇帝對萬氏的言聽計從,連皇子死得不明不白都可以不予追究,更何況貴妃只是過問太子的功課呢,貴妃雖無皇后之名,卻有皇后之實,在皇帝看來,自然沒有什麼不妥。
真要說起來,說不定從萬貴妃的建議開始,這個局就已經佈下了,所以唐泛註定要倒黴。
汪直對萬貴妃的感情很複雜。
不管外邊的人怎麼看待萬氏,沒有她,就沒有汪直的今天。
所有人都可以忘恩負義,唯獨汪直不可以。
所以他即便現在跟萬黨鬧翻了,也僅僅只是針對萬黨,並未涉及貴妃。
在他心中,萬氏終究是特殊的。
唐泛也沒有為難他的意思:“此事非你之過,誰都料想不到,你不必過於自責了。”
汪直橫了他一眼:“你這人怎會這般自作多情呢,我何時自責過了?”
唐泛:“……”
也對,在汪公公的人生座右銘裡,估計有自信,自傲,自我膨脹,就是不會出現自責。
他無語了片刻,這才繼續道:“陛下登基以來,甚少殺大臣,我肯定也不會因此事掉腦袋,頂多挨幾棍廷杖,又或者免職罷了,反正這也不是頭一回了。當務之急,是勞煩你將此事知會懷恩,太子身邊杵著個林英,還不知道會不會有第二個林英,懷恩心繫太子殿下,一定會知道怎麼做的。”
汪直唔了一聲:“我曉得了,你先回去罷,這事我會盡力為你轉圜的。”
唐泛只拱了拱手,大家這麼熟,多餘的話就不用講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經過這件事,皇帝雖然沒有立時下令處置唐泛,但唐泛也不可能再厚著臉皮進宮,他連都察院都沒有去,便待在家中自省,依照規矩上折自辯請罪等等,奏疏中的言辭一反那天晚上的激烈,反倒措辭婉轉,追溯往昔,從中進士開始,到中途罷官又被起復,俱是天恩如海,自己鞠躬盡瘁,為國盡忠尚且不及,又怎會明知故犯,居心叵測呢?
唐泛沒有按照正常流程,先進通政司再轉內閣,最後由內閣上呈,而是直接讓隋州帶入宮去給皇帝看,自然,如果皇帝知道在奏章裡字字泣血,恨不得自殘以表清白的唐大人,彼時正在家裡歡快地啃著醬骨頭,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正如唐泛所料,這件事之後,萬黨果然藉著“東宮龍蛇混雜,良莠不齊,陛下宜早作處置,以免延誤太子功課”為由,呈請皇帝撤換太子身邊的人,皇帝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唐泛和林英兩人到底誰在說謊,在他看來,太子身邊的人,確實是各懷異心的,便同意了。
自此,除了原先還掛名的那幾位內閣大學士之外,不單是東宮講官,連詹事府一干人等,都被清洗下來,謝遷因與唐泛交好,本也是逃不過的,後來還是懷恩在皇帝面前進言,這才得以繼續在太子身邊充任講官。
饒是如此,經此一役,親太子的勢力元氣大傷,只怕短期之內都無力與萬黨抗衡了,萬黨雖然沒能借此將太子拉下馬,但也算是達到了剪除太子羽翼的目的。
也不知道唐泛是幸還是不幸,就在皇帝還未對他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