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暘忙道:“你是我的貴妃,怎能留在宮外?以後我再也不問便是了。”
我再一次退步行禮,淡惘的笑意中透著一絲輕蔑:“事無不可對人言。我與太宗皇帝,沒有什麼不能問的。陛下該用膳了,玉機先行告退。”
高暘一把拉住我:“既來了,就不要走了。”
我笑道:“按慣例,今夜當是正宮伴駕。”
高暘笑道:“正宮?難道你不知道,我自小就想娶你為正妃。在我心裡,你就是正宮。”說罷向姜敏珍道,“擺膳。派人告訴章華宮,朕明日再去看她們母女。”
天還沒亮,高暘便上朝去了。我早早起身,送他出了定乾宮。東方的天幕晨星密佈,抬眼便辨認出閃閃發亮的北斗七星與永恆不動的北極星,金星亮如銀白熾火,銀漢遼闊無垠。燦爛的星空令人迷醉,我仰頭呆望著,不知該往哪裡去。好一會兒,方聽綠萼在耳邊催促道:“姑娘這會兒是回漱玉齋,還是回儀元殿等陛下下朝?”
我搖了搖頭:“陛下下了朝要去章華宮。咱們去玉樞那裡用早膳。”
綠萼笑道:“也好。姑娘已然入宮,諒內阜院的勢利鬼也不敢再剋扣濟寧宮的炭例了。”
我笑笑。冷些熱些,玉樞哪裡會放在心上,她最憂心的,是三個孩子的性命與前程。“走吧,這會兒去,想必還能看見晅兒練武。”
濟寧宮的宮門早已開了,有宮人提著大桶大桶的炭灰出去。有認得我的,都跪下喚“娘娘”。淳太妃與慧太妃都還沒有起身,我徑直走到後花園。只見蒼松翠柏之間,高晅一身白衣,正在演練槍法。衣袂如雪,卷落針葉如雨。紅纓似火,驚起龍蛇如飛。不一時,高晅右手持槍,槍尖斜斜指地,左掌豎於胸前,收招直立。真陽立刻拍手叫起好來,玉樞滿目憐愛,為他拭去汗水,小蓮兒為他披上衣裳。
我拊掌笑道:“晅兒的槍法,當真威風凜凜。”高晅與真陽見我來了,立刻圍了上來,一迭聲地喚“姨娘”。高晅得意道:“我還會別的槍法,一併練給姨娘瞧。”快十一歲的孩子,已與我一般高了。我笑著撫去他鬢邊的汗意,柔聲道:“好。”
玉樞向兩個孩子道:“且進去把衣裳換了,再來和姨娘說話。”兩個孩子當即乖乖進了聽雪樓。晨風掠過鬆柏,在頭頂沙沙地響。東方出現一線瑰麗的紫紅,星光漸漸隱去。許久未見玉樞,她的容色被焦慮的心緒折磨得黯淡無光。沉默半晌,玉樞含淚道:“你怎麼這麼久都不進宮看我?”不待我辯解,她又嘆道,“罷了,你總是有你的理由。你的病全好了麼?”
“病?”我怔了一怔,這才想起,上一回我昏倒在沈太妃的寢室外,是被抬著出宮的。算起來,我已整整七個月沒有見過玉樞了。“都好了。”
玉樞打量著我的神情,忽而冷笑一聲:“妹妹貴人忘事,早將我這個姐姐拋在腦後了。你可知道,自沈太妃去了,我在這濟寧宮裡,度日如年。”
我忙道:“我已回宮,從此與姐姐在一處,再也不分開。”
半明半暗中,玉樞的笑意冰寒徹骨:“如今你是鳳凰,我是草雞。還說什麼分開不分開。”
我頓時吃了一驚:“姐姐何出此言?”
玉樞自松柏的暗影中走了出來,衣襟上鑲嵌的貉毛瑩瑩似珠光,一張臉清冷如玉:“你不做太宗的貴妃,倒做他的,究竟是望得遠,還是舊情難忘?我竟白白擔心了這麼多年,擔心你與我爭寵。我真是蠢,與你做了三十年姐妹,卻從未看透過你的心思。”
我一時呆住,不知該說什麼。小蓮兒蹙起眉頭,牽一牽玉樞的袖子,輕聲勸道:“娘娘……君侯做了貴妃,娘娘該高興才是。”
玉樞振袖,甩開小蓮兒的手,嫌惡道:“你從前是服侍‘貴妃娘娘’的,你自然向著她。”玉樞特意拉長了腔調,“貴妃娘娘”四個字,字字如鋼針紮在心頭。小蓮兒十分委屈,垂頭不敢再言。我亦慚愧無語。玉樞深恨高暘餓死了濮陽郡王高曄,或許她此時寧願我當年嫁給了高思諺。
我無言可答,只得道:“姐姐如何惱我都不要緊,只不要忘了我當日對你說的話才好。”
玉樞目光一顫:“你這個人,既無情又可怕,無論在哪一朝,你永遠都贏。”
我不理會她:“姐姐若恨我,也可以不聽我的。只盼姐姐有更好的辦法。我走了,改日再來看你。”說罷強忍淚水,轉身離開。
忽聽雪樓中一聲嬌啼,一個小小的紅色身影奔了出來,一把抱住我的腰,大哭起來:“姨娘不要走……姨娘不要走……”我狠心掰開壽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