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下來,紅葉與綠萼點起宮燈,芳馨扶我走上半雲亭,但見塘邊淺水中,幾隻小鶴悠然漫步。塘心一所木屋,兩隻天鵝繞屋遊弋。我支頤坐在亭中,不覺發起呆來。晚風習習,清氛中添了寒意,芳馨連忙為我披衣。
忽聽西邊隱約傳來一個少女嬌脆的聲音:“悶了這幾日,總算能來園子裡逛逛了!”
芳馨輕聲道:“這像是昇平長公主的聲音,姑娘該下去迎候。”
我問道:“昇平長公主是誰?”
芳馨道:“昇平長公主乃是當今聖上的同胞幼妹,兩宮最疼的,如今就住在皇城西北角上的漱玉齋中。”
我忙下亭等候於小徑邊。遠遠見兩行宮燈逶迤而來,為首的少女身著赤色曳地長衣,以金絲銀線繡著繁複的玫瑰圖案。走得近了,只見她肌膚光潔,其白若雪,其質如玉。烏髮堆雲疊鬢,兩支紅珊瑚步搖玲玲輕晃,有柔和的光暈在雪腮邊點點跳躍。雙目湛湛,顧盼神飛,意態閒閒,宛如神女。
待她走近,我行禮如儀:“長寧宮女巡朱氏參見長公主殿下,長公主萬福金安,長樂未央。”
昇平長公主一怔,她身邊的宮女輕聲道:“殿下,這是才入宮的侍讀,長寧宮的女巡朱氏。”
昇平道了免禮,又笑道:“原來你便是新入宮的女巡。恭喜了。”
我忙道:“謝長公主殿下。”
昇平向身邊的宮女道:“別忘了備一份賀禮給各宮的女巡女史送去。”那宮女恭聲答應。
昇平又道:“選女官這樣的盛事,本宮竟錯過了,真是可惜。”
那宮女笑道:“女官以後還會再選的,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只見這宮女只二十來歲的年紀,一張圓臉,身材微豐。
芳馨悄悄道:“這是長公主身邊的執事沅芷,自小服侍公主的。”
昇平笑問:“未知朱大人芳齡幾何?”
我恭謹道:“回殿下,臣女今春剛滿十二。”
昇平讚歎道:“怨不得母后總讓本宮多讀書,原來十二歲的女孩子就能入宮為官了。朱大人想必很能幹。”
我微笑道:“謬承殿下玉贊,臣女愧不敢當。”
昇平笑道:“難得在園中遇到大人,便一同走走如何?”
我本欲自在獨處,但長公主相邀,不得不遵,只得跟在她身後半步,復又東行。
昇平問道:“朱大人府上是哪裡?”
我答道:“家父是熙平長公主府上的總管。”
昇平笑道:“怪道朱大人言談舉止不輸大家之女,原來是熙平皇姐調教出來的。”說罷不斷問起殿選的情形,我一一作答。
一路走到紫藤花下,昇平忽道:“這紫藤架是奉了皇嫂的旨意做的,白天看來,自是嬌嬈,可是一到天黑,遮天蔽月,黑沉沉的常嚇人一跳。”
我聽她論斷皇后的旨意,便不敢介面。抬眼一望,已到了東亭下。東亭名為夢溪,左右聯曰:“洞隱千峰月,城浮萬樹煙。”
沅芷上前笑道:“殿下,天色已晚,風又涼,還請回去吧。明天再來逛也是一樣的。”
昇平頷首道:“也罷,該回去了。”說罷拉起我的手,將一串紅珊瑚梅花香珠籠在我的腕上,“今日巧遇,相談甚歡。倉促不曾備禮,這串香珠就贈與大人。大人無事可常到漱玉齋中來談講,本宮謹侯。”我忙躬身道謝,恭送長公主西去。
四月初五,我寅時二刻便起身,芳馨為我梳了朝天髻,以玫瑰金環束髮。我身著象牙色暗藻紋長衫,腰間玉帶上繫著皇后前兩日賞下的喜上眉梢碧玉佩,手執一方象牙短笏,帶著芳馨與紅葉,往守坤宮拜謁裘皇后。
但見百鳥朝鳳的照壁後,是兩溜青花雲鳳紋大瓷缸子,各植一株石榴樹,深翠之間殷紅點點,似潑了一樹火星子。北面階下兩盞銅鑄白鶴銜梅宮燈,兩道石階之間浮雕龍鳳呈祥的圖樣。宮苑東西各一個漢白玉欄杆的大池子,養了幾百尾金魚,池底伏著碗大的龜,水上漂著浮萍新荷。
主殿為椒房殿,殿宇高大深闊,建築在十來級石階之上。上首一張雕花鳳椅,椅後是紫檀雕花鏤空七扇屏風。下首擺著紅檀木芍藥雕花鳳座,是兩宮貴妃的座次。下面挨著兩溜榆木交椅,一共四張,鋪著簇新的錦墊。殿中有七根木柱,垂下輕紗萬重。
我來得最早,桂旗引我坐在左首第一張座椅上,又奉茶上來:“朱大人來得早,皇后娘娘還在梳妝呢。”
我不敢坐,亦不敢飲茶,只站在門首恭候。殿中沉香細細,如縷不絕,混著嫋嫋茶香,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