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奇道:“姑姑怎麼知道?”
芳馨道:“奴婢聽綠萼她們說,今夜婉妃娘娘高歌一曲,陛下甚是感動。當著眾人的面就……寵愛娘娘,似乎有些失態了。經此一事,婉妃定然重獲聖寵。姑娘定是很高興了。”
我挽一挽耳邊的碎髮,低低嘆道:“不瞞姑姑說,三年前玉樞進宮的時候,我並不贊成。可是玉樞堅持,我也沒有法子。今晚我看玉樞的神情,她對陛下是真心的。至少……比穎妃和昱妃真心。”
芳馨道:“穎妃若有真情,當年就會聽姑娘的勸,去定乾宮做一個女御,貼身服侍。如今雖也為妃,掌握後宮權柄,可恩寵不過爾爾,像君臣多過夫妻。”
我微笑道:“也許這本來就是易珠妹妹想得到的。她要寵愛,也是為了權柄和家中的榮耀。如今得償所願,甚好。”
芳馨道:“至於昱妃娘娘,得寵不驕,失寵不怨。這麼多年來,一向與世無爭。如此一來,婉妃娘娘的真情倒顯得難能可貴了。”
我攪了一綹長髮在指尖,合目緩緩道:“玉樞對陛下有真情,我並不奇怪。我只是沒想到,玉樞也會爭寵,還爭得恰到好處,不惹人厭煩。從前,我還總是擔心她進了宮會吃虧,如今看來,都是多餘的。”
芳馨微笑道:“這都是婉妃娘娘有情的緣故,有真情,自然能打動人。這是穎妃、昱妃、慧媛等人所不能比之處。奴婢聽說,今晚所有的皇室宗親、妃嬪女御,都被婉妃娘娘的歌聲打動,許久都說不出話來。連太后亦有動容。”她的嘆息柔軟綿長,“一個人只要還盼望真情真意,就不會不被婉妃的歌聲打動。”
我嘆道:“這真情,和文章一般,‘人皆成於手,我獨成於心’'53',所以才感人至深。”
芳馨道:“一個女子,去取悅自己真心愛重的男子,是與生俱來的本事,又怎能算作爭寵?”
雙目闃然微睜,努力分辨芳馨隱約縹緲的神情:“歌舞取悅,本就是玉樞的長處。可是今日一曲,玉樞素顏青衣,散發弄簫,翩然起舞,綽約多姿。姑姑說,她像誰?她唱的又是誰的詞?如此種種,分明是精心佈置過的。玉樞從來不是這等周密之人,姑姑就實說了吧。”
芳馨連忙翻身起來,立在床下道:“奴婢也知道瞞不住姑娘,只是沒想到姑娘立時便想到了。姑娘……不怪奴婢多事吧?”
我起身拉她坐在床沿,誠懇道:“你這樣為玉樞籌謀,我怎能怪你。玉樞這一闋歌舞,有七八分像飄落江湖的周貴妃,這足以令陛下動情了。可是姑姑還要讓玉樞唱我的詞,這不只是為了她,也是為了我。我知道的。”
芳馨身子一顫,垂頭道:“奴婢惶恐。”
我撥一撥她的長髮,緩緩道:“姑姑此舉,是要玉樞知道,我們姐妹長著一樣的面孔,我們的榮辱是一體的。我的詞可以助她重獲恩寵,我的罪也會讓她備嘗冷落。如此,她才會顧全大局,不會為了一點可憐的寵愛與我為敵。我在御書房,才能沒有後顧之憂。是不是?”
芳馨含淚道:“姑娘終究還是和皇后一樣,進御書房侍奉了。皇后如今是什麼情形,咱們都知道。姑娘今後的日子就像光腳在刀刃上、在炭火上前行,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實在經不得有人在身後作亂。”她深吸一口氣,垂頭道,“自然,這只是奴婢的一點微末見識,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婉妃娘娘與姑娘姐妹情深,即使奴婢什麼也不說,娘娘也不會怎樣的。姑娘不怪奴婢就好。”
我深為感動,緊緊握住她的手道:“‘明者見於無形,智者慮於未萌’'54'。姑姑是有大智慧的人,如此兩全其美,甚好。”
天剛亮,我便醒了,眼前一片昏暗。有一剎那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想起,我不是在幼時的閨中,也不是在墓園的瓦屋裡,更不是在新造的侯府中,我在漱玉齋玉茗堂三樓東側的寢室中。
我聽人說,只有腦子不清楚的傻子才會在每天早晨醒來的時候問自己:我是誰?我在哪裡?我自問並不傻,也並不怕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自問。我只怕“山木自寇,膏火自煎”'55',到頭來,下場卻還不如一個傻子。
我起身披衣,推窗向南望去,深青色的晨嵐緩緩飄蕩在皇城的上空,被清晨第一縷陽光刺破,只剩了支離破碎的蒼白,如深夜留下的不安執念,都散去了。宮燈一盞一盞地滅了,煙花餘燼盡數落地,冷風中還有一絲凜冽的硝煙氣息,將昨夜的狂歡留在一場醒不過來的夢中。
芳馨從外面開了門笑道:“就知道姑娘醒得早。”說罷命人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