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更是不解:“都心中有數了,面子有這麼要緊麼?”
我想了想道:“好比骨頭雖然斷了,但皮肉還在,調養一段時日,說不定可恢復舊觀。但若連皮肉都斷了,還怎麼接得回去呢?尖牙利齒最是傷人,頹廢無助的言語亦能消磨人的志氣和彼此的情義。來日你嫁了,可要多多留心才是。”
綠萼臉一紅:“我跟著姑娘就很好,誰要嫁人?”
我笑道:“又來了……”
綠萼側頭認真道:“這話奴婢說過許多次了,絕不更改。”
我拂去她口角的糕餅碎屑,溫然道:“從前你跟著我守孝,一守三年,才將此事耽誤了。這次我必請母親為你物色一個好人家。”
綠萼笑道:“奴婢就說姑娘偏心得很。姑娘怎麼不把芳馨姑姑嫁出去?單要嫁奴婢?是因為芳馨姑姑太老了生不了小孩麼?”
我又氣又笑,掰了半片糕往她臉上擲去:“女兒家,胡說什麼?!仔細我告訴姑姑,把你手心打爛!”
綠萼側身一躲,將核桃糕抄在手心:“打爛了就更嫁不出去了,只管打。”
我恨得將剩下半片糕也往她臉上擲去,綠萼咯咯一笑,起身躲過。核桃糕砸在一幅雪白的百褶皺綾裙上,捲起低低的銀浪。只聽玉樞的聲音笑道:“妹妹既有力氣打人,可見身子是好了。”
綠萼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匆匆擦了擦口角,垂首立在我身後。只見玉樞身著梅紋素錦對襟長襖,披散著頭髮走了進來。我上前行了一禮,奇道:“姐姐在定乾宮沒有人梳頭麼?”
玉樞將碎髮挽在耳後,抿嘴笑道:“定乾宮的人梳頭手藝不好,半路上就散了。”
我更奇,卻聽小蓮兒在她身後笑道:“姑娘不知道,今早是陛下親手為娘娘挽了一個玉環飛仙髻,誰知道挽得那麼松。幸好是坐在轎子裡,不然——”
玉樞雙頰微紅,轉頭斥道:“多嘴。”又挽起我的小臂道,“別聽小蓮兒胡說。到後面來給我梳頭。”
我於袖中握緊玉樞的手,欣慰道:“我還怕陛下會遷怒姐姐,既恩愛如初,我就放心了。”
玉樞垂首道:“那陣子我天天求見,他只是不見,我還以為他再不理我了。”又在我耳邊悄聲道,“昨夜是自皇后娘娘崩後,他第一次召幸妃嬪。”說罷也不敢看我,提起裙子踮起腳往後面跑了。
小蓮兒帶著兩個丫頭匆匆行了一禮,追了過去。綠萼雖然滿臉好奇,卻不好問,若有所思了半晌,恍然道:“陛下待娘娘便是姑娘說的‘相敬如賓’,不見便是‘皮肉相連’,日後反而好‘恢復舊觀’。奴婢說得對不對?”
我點一點她的眉心,笑道:“你這麼有心得,不快些把你嫁出去當真對不住你這番宏論。”
綠萼不以為然道:“姑娘謬矣,既有了嫁人的心得,就大可不必嫁人了。好比知道梅子是酸的,自然就不大想吃了。”我無言以答,只瞪了她一眼,便往後院去了。
玉樞側身坐在青瓷磚砌成的花圃邊,自拿了一柄玳瑁梳子。見我來了,便笑道:“上一次你還沒有給我梳好頭就走了,這一次可逃不脫了。”說罷伸手將梳子遞於我。
小小的花圃種了一圈梔子花樹,淺金色的陽光疏疏灑落,葉子蒼翠如洗。每一絲葉脈都像一條小小的溪流,潺湲如春水沾衣。玉樞的笑容潔白燦爛,如陽春盛開的梔子花。玳瑁在玉樞手中瑩瑩光轉,指尖微觸,不覺心中一動。八年前暮春的一天早晨,天色慾明未明,粲英宮寂寥無語,我便是在這個花圃旁就著花芯的露水為錦素挽起長髮,打發她去向母親報喜。日後所有的悲喜和謀算都出自那個清晰而美好的早晨,出自這座默默無聞、英華粲粲的粲英宮。卻不想多年後這裡竟成了玉樞的寢宮。
我縮了手道:“讓小蓮兒給姐姐梳頭吧,玉環飛仙髻……我已不記得是什麼模樣了。”
玉樞笑道:“你如今也越發地懶了,叫你動一動手比登天還難。”
我屈膝道:“娘娘就饒了微臣這一回吧。”
玉樞凝目道:“念在你大病初癒,且饒過你。”於是小蓮兒將梳頭的物事都搬了出來,命人一前一後捧著牡丹鈕纏枝雙獅雙鸞菱花鏡。十來個宮女捧著熱水熱巾、茶水點心、刨花水、茉莉頭油、白玉櫛梳、羊角篦子、束髮銀針、素銀簪環、白色絹花等物,另有兩個丫頭專管遞東西。眾人圍了半圈,次第向前,鴉雀無聞。小蓮兒十指尖尖,俱染了蔻丹,翩然如飛,如亂紅輕舞。
玉樞見我呆看,便笑道:“每天梳頭的時間那麼長,在屋子裡得悶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