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姑姑說過從前的事。”
芳馨笑道:“不過是沒日沒夜地做活,或者被姑姑們擠對。那時候年紀小,地位低,總歸是這樣的。”
念及在搗練廠的遭遇,我竟也有些感同身受。然而她不願意說,我便不追問。最珍視和最痛恨的,都在心底最深處,翻起來都會痛。我反手遞給她一枚銀針,問道:“有一件事我剛回漱玉齋的時候就想問姑姑了,一直未得便。我在獄中的時候便知道皇后獲罪,其中有一條罪名是‘窺伺聖宮’,陛下是如何在短短几日內便查出這個‘窺伺聖宮’的人的?”
芳馨接過銀針,遲疑道:“這……奴婢說不好。”我一轉身,大半頭髮都散了下來。芳馨與我對視片刻,現出不忍的神色,“奴婢也是猜的,姑娘聽過便罷,不要當真。奴婢以為,這是一個冤案。”
唇角微動,縈繞一縷淡漠的笑意:“姑姑是說,陛下冤枉了皇后?”
芳馨神色一動:“再給奴婢一百個膽,奴婢也不敢說天子的不是。奴婢是說,固然有暗中窺伺的奴婢,只是定乾宮上下徹查,難免用刑太過,屈打成招。”
我奇道:“用刑?我在掖庭屬並沒有聽見刑房在用刑。”
芳馨拾起頭髮,用五指慢慢地梳理:“這件事情,本來就不是掖庭屬理會的,是李公公和簡公公兩個……他們要用刑,自然會另尋僻靜之處。”
我更奇:“姑姑為何說有冤情?”
芳馨道:“姑娘還記得三四年前,簡公公險些被打發去洗馬廄的事情麼?”
我想了想道:“是不是錦素被關在掖庭獄的時候,昌平郡王前去求情,簡公公多口和王爺說了兩句,被人告發的事?”
芳馨道:“不錯。若不是昱妃娘娘,簡公公早就被趕出宮了。”
我頓時心中澄明:“姑姑是說,簡公公公報私仇麼?”
芳馨道:“當年告發簡公公的人,叫小鄧,奴婢見過。他和另一人一同被視為皇后安插在定乾宮的奸細。聽良辰說,兩人被打得渾身沒有一塊好肉,都在供詞上畫了押,只求速死。現下都被杖斃了。奴婢……”她重重嘆了一聲,有驚懼後怕之意,“奴婢想不到,李公公和簡公公會這麼狠心。”
韓復受刑,公主溺斃,父親被折磨致死,皇后含恨而亡。既墮入爛泥之中,難免膠著窒息。勝敗在當下,善惡在遠方。夫復何言?
我的嘆息像小鄧的死,輕若無物:“難道只是嚴刑逼供,沒有別的佐證麼?這樣的供詞,陛下如何肯信?”
芳馨道:“聽說在兩人的房裡搜出一些值錢的物事,他們又說不出來歷。況且,陛下國事繁忙,哪裡得空推敲其中的奧妙,只由李公公和簡公公兩個人去罷了。”說著冷哼一聲,“幸而咱們漱玉齋從未得罪過這兩位公公。”
我扶一扶腦後的長簪,笑道:“既有人先行,以後小心著些就是了。”心中驀地一動,微有刺痛。說到先行者,皇后何嘗不是我的先行者?執權妄為,逞書生意氣,即便是夫妻,也不能相容。此“覆車之轍”“敗事之後”'83',不可不察。
只聽芳馨又道:“其實奴婢也有話早就想問姑娘了。奴婢一直不解,陛下為何忽然懷疑起皇后?本來不是每日哭靈,忒顯情深麼?”
我淡淡一笑道:“皇后久不參政,華陽公主是如何知道朝政之事的?姑姑細想便是。”
芳馨恍然道:“怪道穎妃娘娘問過奴婢之後,定乾宮就鬼哭狼嚎,人人自危。若非如此,恐怕姑娘還沒有這樣快便出來。”忽而悚然一驚,“姑娘曾告誡奴婢,要將對華陽公主說過的話一字不改地說與穎妃娘娘聽。姑娘早就知道陛下會降罪皇后的,是不是?”
我失笑:“姑姑未免高看我了。我沒有這樣料事如神。別人問什麼,我便說什麼罷了。”
芳馨怔怔道:“從前只知道姑娘聰明,卻不想會聰明到如此地步。皇后已經崩逝,姑娘隨口一句便加了幾重惡名。”
我微微冷笑:“皇后有沒有罪,全憑聖裁。姑姑這樣說,是在怪我?”
芳馨定定地看著我,眉間陰晴不定,似在艱難思索,良久方搖了搖頭:“不,奴婢是替姑娘高興。只是,姑娘的聰明,教人害怕。”
夜深了,綠萼吹熄了燈,輕手輕腳地掩上門出去了。我翻了個身,雙目微張。窗上透出深青色的星光,像一個遙不可及的願景,又如一扇踏上天衢的大門。我很累,卻睡不著。仰面躺著,雙手在身側摸索,掌心和指尖盡是綿軟絲柔,像是玉樞的歌聲將我託上雲端。思緒紛繁,下床開窗。但見星輝熠熠,交映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