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茶盞,凝神道:“今日見妹妹如此意氣風發,實在是高興。從前你和我說的那些不得寵的話,如今可還放在心上麼?”
穎妃的笑意倏忽安靜了幾分:“這是兩回事。姐姐知道的。”
我微微沉吟,斟酌道:“玉機以為在御書房應對如流的穎妃娘娘才是最好的。”
穎妃淡淡笑道:“在御書房揮毫指點江山的女錄朱大人,不是更好麼?”
我抬眼一笑:“‘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139'”
穎妃亦笑:“‘且養凌雲翅,俯仰弄清音。’'140'”
彼此會意,俱是一笑。我復又安逸斜臥,道:“從前戶部死也不肯放鈔,所以由少府藉著擴建白雲庵的由頭放鈔,怎麼剛才聽妹妹的意思,戶部倒要向少府拆借?”
穎妃挺身得意道:“《尚書》有言:‘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141',子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周禮雲:‘坐而論道,謂之王公。’'142'他們只管坐而論道、尸位素餐,我一百個瞧不起。縱彼不為,寧我荒乎?”
我撫掌而笑:“妹妹真有‘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143'的豪氣。”
穎妃道:“陛下正在籌備糧餉,又不準增加太多稅賦。戶部急得沒辦法,整日哭窮。陛下說限期徵不足錢糧馬匹,是要坐牢的。於是請少府監喝了一頓酒,當下茅塞頓開,來向少府借銀子了。”
我好奇道:“戶部來和少府借銀子,要利錢麼?”
穎妃笑道:“自然是要的。少府的銀子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各處產業經營所得,還有放鈔的錢。既然放鈔要還利,戶部來借銀子,自然也不能白支。”
我笑道:“戶部除卻要給少府利錢,還要供給皇家宗室的用度吧。”
穎妃笑道:“本來是要供給的,不過皇莊上的收益和戶部給的利錢都用不掉,這一項就免了。以免那些臣子總說‘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144',也好堵一堵他們的嘴。”
我問道:“鹹平十七年整整一年放鈔不到五十六萬兩,不知往年是多少?”
穎妃道:“鹹平十四年初,只有五萬兩而已。十五年,十六年,分別是十七萬兩和三十七萬兩。”
我又問:“怎麼去年卻只兌了十八萬兩?”
穎妃笑道:“紙鈔有各種大小的,小到一百錢,大到一百兩,又比銅錢和銀子輕便易藏,久而久之若不著急用錢,便也不著急兌回去。”
我頷首道:“怨不得陸府送給李九兒和柴氏的是紙鈔,她們竟將紙鈔捲起,藏在簪子裡。若不是施大人細心,恐怕是尋不到了。”
穎妃道:“姐姐知道趙雩麼?”
“趙雩?似乎在哪裡聽過。”我凝神片刻,恍然道,“是那個新近被治罪,家裡的瓊州黃花梨木雕花的大書架被送到文瀾閣的——那個潁川郡趙雩?”
穎妃笑道:“姐姐好記性,真是過耳不忘。”
我問道:“此人究竟犯了什麼過錯?竟至於抄家?”
穎妃嘿地一笑,也不知是蔑視還是欽佩:“這人很貪心。他買了許多紙鈔,賺著國家的利錢,尤嫌不足。竟敢派人在京中造謠,說去年江南大旱,整個江南道的租稅只剩了一兩停,朝廷還要放糧賑災,貼補銀子,這少府的紙鈔利錢鐵定是還不上了。於是不明真相的百姓就來擠兌,他就趁機低價吸納,賺了好些。”
我不禁愕然,隨即感嘆:“他的法子倒巧,膽子也大。”
穎妃道:“去年江南是有旱情,但並不嚴重。而且江南是我朝糧倉,歷任地方都官重視水利。去年江南的稅賦不減反增。這趙雩家在潁川,一路胡言亂語過來,許多百姓都被他騙了。少府監將奏報此事,聖上聞言大怒,下令徹查。趙雩便被抄家問斬,禁錮子孫三代。”
我嘆道:“這事若開了頭,朝廷又不重罰,只怕以後源源不絕。若人人都寄望買賣紙鈔一夜暴富,不就會荒廢農桑,傷及國家根本麼?”
穎妃道:“發鈔的法子也只是為了應急。西北戰事一了,便會少發。”
我想了想道:“國家稅賦,靠的是農人耕種,若不拓荒,或者不滋生人口,稅賦便不會增加,利錢也便難以為繼。”
穎妃笑道:“所以陛下對那些有罪的大族土豪向來毫不手軟。普通百姓尚可入錢贖罪,只有他們不行。抄家所得的產業,奴婢遣散為庶民,開荒的免三年租稅,眷戀故土的,免一年租稅。土地大多分了下去,有些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