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指著那本《左氏春秋傳》道:“皇后娘娘是最愛看《左氏春秋傳》的,雖然這本書還沒有修補好,卻也可以列在書目上,呈給皇后娘娘御覽。”
小棒子愣了好一會兒,方躬身謙卑道:“是。奴婢記下了。”
午歇起身,想起今晨慎嬪約我午後去歷星樓談講,於是匆忙梳妝一番便出了門。誰知到了歷星樓,慎嬪卻不在,只有小九帶了兩個丫頭坐在廊下繡花,見我來了,都站起身來行禮。小九道:“娘娘去監舍看花女御了。”
我不解道:“花……女御?”
小九笑道:“花女御和竺女御都是大婚前服侍過聖駕的,因為沒有位分,所以只是女御。如今都在太后宮裡服侍。”
我奇道:“娘娘和這花女御交情很好麼?”
小九道:“從前自然是不認得的,可自從娘娘服侍太后練劍,自然就熟了起來。那位花女御已經病了好些日子了,今天聽說是不行了,咱們娘娘念著素日一同服侍太后的情分上,去送她一送。”
花女御和竺女御。是了,那一年內起居注中不是說,“四月二十五,上幸御書房女御曾氏,賜碧玉獅鎮紙一對”麼?我剛進宮的時候,芳馨對我說過,皇帝大婚之前是有兩個宮女服侍的,大婚後都打發到太后宮裡去了。原來,是兩個被帝王遺棄的女子。大約慎嬪格外同情,連生死上的忌諱也顧不得,執意去送她最後一程。
我嘆了口氣道:“請轉告娘娘,就說我來過了。明天再來瞧她。”
回到永和宮,卻見芸兒雙手捧著盒子立在殿中等我。我微微一驚,說道:“是殿下有什麼事情麼?怎的遣你來了?”
只見芸兒一身淡黃色短襖和胭脂色長裙,因為沒有成年,只將長髮在腦後編成一股,在鬢邊別了一朵水紅色通草絨花,一張圓臉如荷瓣一樣清麗嬌嫩。她笑吟吟道:“回大人,是殿下今年新得了些滇紅,命奴婢送來的。殿下說,大人最愛喝奶茶,用滇紅茶兌了牛乳是最好的。”說著躬身將手中的盒子奉上。
我鬆了口氣道:“代我回去謝過殿下,多謝他記掛著我。只是何必要你親自送來。若殿下一時不自在了,誰來服侍?”
芸兒脆生生道:“殿下在前面上學,自然有學倌和小東子他們服侍。何況新進的兩個丫頭也長進了。”
我見她乖巧可愛,便命芳馨拿了一枚玉佩賞她,她千恩萬謝地收了,又道:“殿下說,晚膳後想來永和宮讀書,不知大人可得空麼?”
我笑道:“只管來便是了,左右我晚上也無事。”
芸兒稱謝告退。芳馨奉了茶來問道:“姑娘不是說去看望慎嬪娘娘麼?怎麼這樣早便回來了?”
我順手抄起橫放在書案上的紈扇,鬆了領口的金針:“花女御病重,慎嬪娘娘去看她了。”
芳馨想了一會兒,恍然道:“花女御……奴婢想起來了。”
我輕輕呷了一口茶道:“姑姑認得她?”
芳馨道:“在宮裡那麼多年,總歸見過幾次,卻並不熟悉。”
我好奇道:“她們也是御前的人,為何陛下卻不願意給個位分?”
芳馨道:“聽說是陛下大婚之後,兩人自請去濟慈宮伺候太后的。”
“自請”?哼,慎嬪不也是自請退位為媛的麼?當真諷刺。只聽芳馨又道:“說是自請,誰都看得出來,兩人是被陛下打發出去的。或許是哪位后妃不高興她們杵在御前,又或許她們自己犯了錯,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我心中惻然:“若是她們能生個孩子,想必能好些。”
芳馨道:“若能生下皇子和公主,自然就有名分了。哪怕只是封為姝,也算終身有靠。”說罷轉了口氣道:“像花女御這般,悽悽涼涼地在監舍中病著,無人服侍,也甚是可憐了。”
清涼的竹框抵在下頜。我不禁想象起一個年約三十的憔悴女子,蓬頭亂髮地纏綿病榻,明亮的雙目深深凹陷在絕望的陰影中,蒼白乾裂的雙唇再也延展不出昔日美好的弧度,灰敗的臉頰也承受不住少女明麗清純的笑容。這樣一個女子,也曾滿懷希望,引頸翹首思盼君恩,然而不過悄無聲息地隕落在簡陋的監舍中。只有一個同病相憐的女子在這個陰沉的午後,為她送行。
想起這些,不由心痛,忙胡亂搖著扇子,似要將這念頭從我腦中驅走。
傍晚用膳時,忽聽皇后宮裡的小內監來傳旨,說是奉皇太后慈諭,追封已經過世的花女御為正七品姝,賜號安。我一呆,放下竹箸,嘆了口氣。
芳馨緩緩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