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雲滿懷希望的面孔僵硬得像下錯了刀鋒的石像。他愣了好一會兒,不服氣地叫道:“二姐說過要告訴小弟的,還命小弟保密。怎麼回來卻變卦了?真是無信之人!”
我笑道:“你不知道,對彼此都好。你再耍賴,我便下逐客令了。”
朱雲道:“二姐和世子一樣無情,明明知道我急得很,卻都不肯告訴我。”
連熙平長公主都不知道胭脂山天子氣的事情,想來皇帝嚴令太史局不準張揚。皇帝沒有向我提過隻言片語,我只能從“劉靈助”的上書中得知。是“劉靈助”讓我看清了明媚日光下的幢幢鬼影,沒有他,我也和熙平一般一無所知。
我笑道:“好雲弟,你若訊息再靈通些,根本不必問我。”
朱雲一怔,頗有些痛悔:“現下我倒深恨自己沒有早點上任。每日在官廨裡坐著,說不定能多知道些。”
我頷首道:“你確實是懶了些,弘陽郡王還只有十三歲,便四處糾察貪賄了,你卻領著虛職,不肯上任。”
朱雲輕哼一聲:“他是皇子,我如何比他?”
我正色道:“有志不在貴賤。‘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86'。”
朱雲扁一扁嘴,不服氣道:“二姐,你又教訓我……”
我冷笑道:“你有心幫世子,卻無能為力;你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卻問訊無門。這樣無能,難道不該好好反省麼?還是你只想做世子的舅郎來報答他的提攜之恩?你為何不拿出當年為父親討回公道的聰明勤謹來,好生做官?”
朱雲急欲辯解:“二姐——”
我淡淡道:“你的心思,你自己知道,不必說給我聽。想去便去,不想去也不必勉強。”
朱雲現出委屈與愧疚的神情,垂頭道:“二姐教訓得是……”
正說話間,忽見小錢匆匆忙忙走了過來,在門外行禮:“啟稟大人,啟稟公子,睿平郡王府傳信過來了。”
我猛地站起身,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顫抖不已:“母子平安麼?是男還是女?”
小錢道:“苗佳人誕下一位小王子。”我見他臉上半分喜色也無,不覺心下一沉。只聽他續道,“只是苗佳人已經過世了。”
若蘭與我並無深交,然而我的心卻陡然一空,周遭寧靜如鬼蜮,耳邊響起針刺一般的嚶鳴。我哭不出來,只是嘆息:“若蘭竟還是隨錦素去了。”
朱雲道:“二姐不要太傷心……”
我慢慢直起身子,吩咐道:“備車,去睿平郡王府,我要去送一送若蘭。”
朱雲一驚:“二姐——”
我毋庸置疑道:“雲弟,你送我去。”
朱雲無奈,只得親自扶起我:“是。小弟這就去備車,請二姐先行更衣。”
第十七章 一簍姜豆
第二日清晨,宮中的侍衛早早來迎我回宮。母親和朱雲親自送我到正門。我們三人有難以言喻的默契和疏離,臨別之時,所有人都有些淡惘,如晨霧鎖住了清澈的夢境。我很滿意。我的人生,本就不需要那些多餘而無用的脈脈溫情。這樣便已足夠。
昨夜過了子時才離開睿平郡王府,今天起得太早,回到漱玉齋後頗有些昏昏欲睡。用早膳時,芳馨道:“姑娘累了,好生歇息半日再去小書房不遲。”說罷夾了我最喜愛吃的醬瓜放在我的碗中。
我疲憊已極,幾乎提不起竹箸:“姑姑,若蘭死了。”
芳馨道:“奴婢剛才聽綠萼說過了,好在孩子算是生下來了。”
我嘆道:“活下來便是好的麼?世上最難的便是好好活著。似他這樣的嬰孩,什麼也不懂,無知無識地死去,倒少了許多煩惱。”
芳馨忙道:“苗佳人千辛萬苦才生下孩子,姑娘這樣說,苗佳人聽見該傷心了。這孩子是昌平郡王的長子,說不定將來還能做世子呢。”
昌平郡王自身難保,遑論“世子”?我哧的笑了出來,卻不答話。芳馨只得道:“姑娘累了,用過早膳先小睡一會兒。睡好了,便不會這樣想了。”
我也無心再吃,推了碗盤起身道:“過半個時辰姑姑便喚我起身,再泡一壺濃濃的茶,要涼的。”
起身後隨意用了些冷粥冷茶,便帶著綠萼去了小書房。才交巳初,往常大書房剛下早課,莊嚴肅穆的宮苑中能聽見孩子們隱約的笑語,不合時宜的清脆活潑,令人心嚮往之。現下夫子們都隨皇子、公主去了景園,連這一點活潑的色彩都歸於虛白,整個定乾宮靜得怕人。
小書房還是昨天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