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見穆仙親自捧花從東偏殿出來,刻花青瓷大盤上還躺著一紫一綠兩朵牡丹。穆仙先向周貴妃行禮,說道:“娘娘一早起來,親去後花園折了這兩朵花。娘娘說綠牡丹端方雅緻,極襯貴妃娘娘。恭請娘娘簪花。”
周貴妃謝過,拈起綠牡丹命桓仙戴上。穆仙將紫牡丹捧到慎嬪面前,慎嬪亦謝過,命惠仙為她戴上。殿中團團兩朵大牡丹,慎嬪手中的姚黃與青蝶,便沒有這樣醒目了。
自慎嬪退位,皇后頗受恩寵。她即將掌權監國,手中的權柄和無人能及的地位已經無可辯駁地證明了她的勝利。區區器物上的僭越,她早已不放在眼中。
不多時,皇后駕臨椒房殿。只見她一身海棠色牡丹綴珠廣袖曳地長衣,挽著薄如蟬翼的檀色披帛,髮髻正中簪著斗大的一朵赤色牡丹,瑩瑩明珠點在眉心。自掌權以來,眉峰眼角不自覺便多了幾分毅然決然,有時目光不免凌厲。明珠的柔光並不能抹平她眉間的鋒銳與愁緒,照不見的蹙紋,凝聚風雷變換。
禮畢坐定,皇后微笑道:“陛下不日便要親征,已經允了貴妃隨軍前去。”
周貴妃道:“臣妾蒙聖上恩准,得以軍前效力,此正是臣妾多年的夙願。臣妾學武三十餘年,願為陛下執轡墜鐙,效綿薄之力。”
皇后道:“貴妃言重。自古以來,豈有讓女子征戰沙場的道理?這一戰陛下籌備良久,志在必得。貴妃只需照拂好龍體便可。”
周貴妃起身恭敬道:“臣妾恭領皇后教誨,不敢一日或忘。”
皇后道:“桂宮已經諸事俱備,皇太子也可早日遷宮。女巡於氏隨皇太子遷入桂宮,居於西面祁雲殿。”錦素領命。
皇后又道:“青陽公主也到了啟蒙的年紀,也該給她選個侍讀了。不知貴妃是要待班師之後親自來選,還是今春就選?”
周貴妃道:“全憑皇后裁度。”
皇后笑道:“本宮如今不大理會宮中的瑣事了,而你又去了北方,這宮裡越發沒人了。這件事情就交與朱大人來辦好了。不知貴妃意下如何?”
貴妃笑道:“皇后英明。”
我連忙起身,持笏恭立。只聽皇后又道:“朱大人身為女官之首,多年來悉心教導皇子,連陛下都讚賞有加,本宮早就有意多加歷練。只因你尚未及笄,方才緩辦,也著實讓你躲懶了兩年。如今既已成年,便逃不脫了。為青陽公主選女官的事情,便全權交與你,有什麼難處,及時來回本宮。”
我忙道:“臣女謹遵懿旨。”
皇后頷首道:“時辰已到,各自上學去吧。青陽公主沒有侍讀,便暫時交由封大人好了。”
封若水站起身來端端正正行一禮:“臣女遵旨。”
一時散去,四個女官領了五個孩子去上學。錦素遮眼看了看天色,笑道:“皇后說話倒是簡單,一句多餘也沒有。”
未等我開言,皇太子高顯便笑道:“母后總領朝政,十分繁忙。聽穆仙姑姑說,母后回了宮還要瞧奏報批政論,有時還要垂簾早朝。這樣辛苦,自然是一句廢話也不能多說。”
錦素笑道:“殿下所言甚是。殿下就要搬入桂宮,可知桂宮中的幾座殿宇都叫什麼名字?是何寓意?”
高顯道:“桂宮又名北宮,歷來是太子所居,遠離後宮諸殿。西殿名為祁雲,東殿名為祈雨,取自《詩經》之《大田》,有云‘興雲祁祁’,亦云‘興雨祈祈’,意為雲布雨興,使公私倉廩,俱豐實有餘'78'。至於主殿,名為雍肅,取自《詩經》之《雍》,‘有來雍雍,至止肅肅’'79',意為天子祭奠皇天后土,一使國泰民安,二使江山社稷,後繼有人。”
錦素滿意地笑了。旭日如金,白雲滾滾,天色湛藍而高遠。新後,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新的寓意。
暮春的夜,晚風中帶著絲絲夏日的氣息,潮溼、芬芳、生機盎然。我支開窗戶,看著橘色宮燈下綻放的兩盆紅玫瑰,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張青白色的梨花箋靜靜攤放在紅木雕花的小几上,花鳥眉紋小硯上擱著錦素送來的犀角狼毫筆。蘸飽了墨,恰如含苞待放的玉蘭花。
我提筆寫了一句,憶起當日梨花樹下四人望畫說典的舊事,不覺微微一笑。又有好幾個月不曾見到高暘和玉樞了。每每新年出宮,高暘總會親自來接我。十八歲的少年,足有八尺來高。玉樞也因為勤練歌舞,竟足足高了我半個頭。
恰巧綠萼來換茶,遂念道:“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唸完笑了一聲。
高曜正披衣坐在我對面看書,聽見綠萼的笑聲,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