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頭笑道:“罷罷,你們小孩子之間的事情我不想理會。我只想知道,母親向來善於理家,家裡怎麼會缺錢使?”
朱雲道:“母親是善於理家,可是擱不住今年開府,皇帝賞下了許多奴婢和女樂。奴婢倒還罷了,不喜歡還能賣掉或放還家中免為庶民。可女樂便不同了,皇帝賞的不能遣出去,只得養著。姐姐知道那些女樂還要請教師,要置辦行頭,還要發保姆們和她們自己的月錢。幸而喪月裡不能歌舞,否則夫人小姐們都要來見識一番,酒菜賞錢,錢就跟大水一樣淌出去了。咱們家通共那幾畝薄田,封邑只有幾百戶,又遠在千里之外,俸祿官例又少,自然是應付不過來了。若像熙平長公主府這樣,自然什麼都不怕。”
我笑道:“果然大也有大的難處。我這幾年守墓,俸祿都沒有花,積攢起來也有上千了。若家裡沒錢,只管派個人來宮裡拿好了。”
朱雲笑道:“這怎麼成?母親說,再沒錢也不能要兩位姐姐從宮裡貼錢出來。”
我驀地想起慧媛在內阜院查賬的事情,微笑道:“那你便不要讓母親知道,自己派人進宮來就好。反正我在宮裡也用不著錢,攢多了也生是非。”
朱雲察言觀色:“二姐這話似乎不是泛泛所指。難道有人在銀錢上給二姐使絆子了麼?”
“是穎妃,不過將我略提一筆罷了。”話一出口,便覺失言,忙掩飾道,“宮裡的事情,我自會應付,你不必擔心。”
朱雲沉吟道:“穎妃?是從前的皇商史氏麼?”
我頷首道:“正是。”
朱雲嘿的一聲冷笑:“二姐,我從世子哥哥那裡聽說了一些事情,你聽了一定會大呼有趣的。”說罷示意我俯身過去,如此這般說了一番。我心頭一震,大驚道:“竟如此膽大包天?”
朱雲笑道:“二姐你猜,穎妃知道這件事麼?”
我思忖半晌,嘆息道:“恐怕不知。”
第四十章 但論勢耳
在正屋拜見過母親,又向父親的靈位磕頭。我拿出一雙青布靴子恭恭敬敬放在靈前,又請母親坐在南窗的塌下,俯身為她換上我新縫製的繡鞋。母親側轉身子,伸出左腳,但見鴨卵青的緞面上,繡著殷紅和黛紫的纏枝花卉,深沉清明卻不失嬌豔。
母親微笑道:“花樣子好,手藝也很好。一看就知道不是你繡的。”
我臉一熱,“女兒不善刺繡。這是芳馨姑姑代女兒做的。”
母親慈和道:“你在宮裡忙,哪有工夫做刺繡?有心就好。”
但見母親的雙頰在南窗的日光下愈發顯得鬆弛而粗糲,積年的哀傷和憂心已使她花容凋萎,望去年近半百。其實母親還未滿四十。心中有雙倍的愧疚,有我的,也有父親的。一抬眸,不禁滿眼熱淚,哽咽道:“母親——”
母親微微一笑:“你什麼都不必說,我都知道。”說著伸出左手輕輕撫著我的面頰。她的掌心粗糙綿軟,淚水頓時沁滿了她的掌紋。
我心中大慟,忍不住伏在她的膝頭痛哭失聲。母親輕輕撫著我的頭髮,嘆息道:“你十二歲就被長公主送進宮了,母親沒別的怕,只怕你在宮裡過得不好。你的確過得不好。但若認真想來,你現下已經是女尚書,女官之中貴無可貴。究竟是母親低估了你。以後你只管放心行事,我和你姐姐、兄弟,我們一家——生死在一處。”
我貪戀母親膝頭的溫暖和熟悉的粗疏皂角香氣,半晌不肯起來。良久,只嗯了一聲,道:“好。”
忽聽小丫頭善喜的聲音在門外道:“啟稟夫人和二小姐,公子來了。”話音未落,但見簾子被猛地掀起,朱雲揹著陽光疾步走了進來,捧著我從宮裡帶出來的一套衣衫,笑道:“二姐,你送給我的衣裳也太小了些,我穿不下,回宮去改改吧。”
我連忙起身,拭了淚道:“誰想得到你竟然長得那麼快,我宮裡的人天天給你做衣裳,恐怕也趕不及。”
朱雲剛剛從明亮的室外走進來,一時不慣耳房的昏暗,凝目半晌,才道:“二姐,你怎麼哭了?”
我笑道:“母親說你在家淘氣得很,我是被你氣哭的。”
朱雲嘿嘿道:“母親才不會這樣說我。”
母親起身道:“都出去說話吧。”又向我笑道,“前些日子你送進府的銀杏姑娘,年紀雖小,卻很能幹。她聽說你今天回府,親自準備了好菜好酒,還說要來給你磕頭。她對你有救命之恩,你該好好報答和安撫她才是。”
我扶著母親,瞥一眼朱雲道:“聽聞母親有意將銀杏許配給雲弟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