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道:“這事也不必急,待姑娘的病全好了再慢慢說不遲。”說罷將我的手合在錦被中,柔聲道,“姑娘好生歇著,恐怕一會兒還有探病的,好一陣勞神呢。”
午睡起來,我正在簷下梳頭,忽見小蓮兒引了穎嬪身邊的辛夷走了進來。見過禮,我笑道:“這會兒正是內阜院回事的時候,姑姑怎麼來了?”
辛夷道:“穎嬪娘娘遣奴婢過來,一是探病。”說罷示意跟來的宮人呈上吃食和補品,又道,“我家娘娘說,大人但有所需,只管派人去內阜院取用,待忙過了這兩日,娘娘還要親自來看望大人。”
我忙道:“謝娘娘關懷。”
辛夷屈一屈膝,又道:“二來,是娘娘有句話要問大人。靜姝娘娘明天就要出殯了,咱們娘娘是要親自去送的,大人可要一道去麼?”
我大驚道:“這樣快!還不到頭七呢。”
辛夷道:“是。依照靜姝的位分,只能停在外宮,且要儘快安葬。”
我問道:“難道便沒有追封的旨意下來麼?”
辛夷道:“照慣例,是要晉一級追封的,可陛下在江南,路途遙遠,恐怕這會兒還沒聽見靜姝的訊息。再者,便是晉位為靜媛,也並無分別。咱們娘娘已經稟明瞭皇后,明日照媛禮下葬。”
我心下黯然,脫口而出道:“自然要去送。”忽聽芳馨在一旁道:“姑娘身子還沒好,實在不宜去送殯。一來勞累傷身,二來悲痛傷心,靜姝娘娘在天之靈,也不能安心。不若在出殯之前去看一眼,盡一盡心,也就罷了。”
辛夷點頭道:“芳馨說得是,大人的身子要緊。娘娘也是這樣說的。”
我嘆道:“好吧。勞煩姑姑告訴我靜姝停在何處,我去瞧一瞧她。”
辛夷道:“靜姝娘娘就在東外宮監舍的一間空屋子裡,大人去了,一問便知。”
辛夷走後,我便帶著芳馨出了門。自益園一路向東,處處都有宮人在做修繕打掃的功夫。陽光下飛塵如雪,像宮人們的笑聲一般輕快歡喜。益園裡的枯樹枝上,已經扎滿了碧瑩瑩的綢帶和五顏六色的絹花,宛若仲春光景。簷下廊前,都掛上了新嶄嶄花簇簇的宮燈,蹲獸鐵馬都被擦得光亮如新。眼前的歡快鮮明愈發顯得漱玉齋灰暗蕭條。我不覺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這樣高興?”
芳馨道:“後天便是華陽公主四周歲的生辰,宮裡必要熱鬧一天。再者,快進臘月了,宮裡自然好一番修整。過幾日,咱們漱玉齋也該做這些功夫了。”
我嘆道:“生辰?怨不得紫菡明天就要出殯,連頭七也不能過。怎麼辛夷卻不明說?”
芳馨道:“辛夷心細,大約是怕姑娘傷感吧。再說,是因為華陽公主的生辰,還是因為宮規,本也沒有分別。紫菡不過是個小小的靜姝,即便被追封為妃,人不在了,還說什麼呢?”見我沒精打采,又道,“後天宮裡定有一天戲酒,姑娘最愛看戲。那會兒病也好了,可以好好樂一日了。”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紫菡被陳放在一間逼仄的小屋裡,只有兩個素日服待她的宮人守著。她們全身縞素,跪在門口垂首哭泣。見我來了,連忙起身迎接,奉茶奉香。
紫菡躺在棺中,眉尖略蹙,神情猶帶痛楚。她裝裹華麗,滿頭珠翠迷炫雙目。真想一把掬起,連同她純潔的魂魄一道灑進廣袤無垠的宇宙。怔怔地望了好一會兒,忽聽芳馨道:“姑娘看過了便回去吧,這地方不好多待。”
我知道她怕我傷心,可我早已無淚。我輕輕應了一聲,將我最心愛的一對紫玉釵放在她的枕下。忽聽門口的兩個宮人驚呼道:“奴婢拜見昱嬪娘娘。”
昱嬪道:“我來送一送靜姝,不必奉茶了。”說著緩步而入,見我也在,不禁一怔,“朱大人也來了。”
我屈膝行了一禮,道:“娘娘有孕,怎能來此處?”
昱嬪身著白綠色桃花紋交領長衣,素裙曳地,腰間繫著一枚白玉雙蝠佩。她面色清冷,神情淡然。大約是病中精神不濟,我一個恍惚,還以為是周淵回宮來站在我面前。昱嬪素手拈香,手背柔嫩,手心中卻滿是厚繭。她拜了兩拜,方淡淡道:“怎麼不能來?我的孩子沒有這樣嬌弱不堪。”
我不覺微笑道:“娘娘還是這般百無禁忌,和從前一樣。”
昱嬪自嘲道:“百無禁忌?不過是無知罷了。”
我一怔:“娘娘何出此言?”
昱嬪搖頭道:“沒什麼。”說罷走到紫菡棺前,注目片刻,悽然道,“可憐大好年華,又得寵。”說著左手掠過小腹,輕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