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想說兩句,但是唱監的太監已經開口了,於是皇帝起身,有想說話的也就不得不嚥下嘴裡的話。
今年大選是以才選人,九品以上的官宦都需將符合條件的子女送上京來,下朝之後太常寺卿和禮部侍郎就被皇帝招進書房商議了一番,立即操辦大選事宜。
等書房只皇帝一人時候,皇帝往後靠了靠脊背,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目光沒有焦點的拎起筆,沾好了墨,卻是遲遲沒有下筆,待一滴墨滴在紙上時候才回神,無意識的動了動嘴,然後低頭看奏摺。
皇帝頭髮濃黑,肩膀脖頸寬碩,臉上線條濃重深刻,還微帶了些滄桑,已經完完全全是個成年男人了,可是這會兒那抿起的嘴唇竟是帶了些執拗,擰著的眉毛也帶著些執拗,像個固執的少年。
端茶進來的嚴五兒看一眼皇帝,當真是可憐又心疼,你看,這偌大的天下,你得了,屬於你的東西真正是有多少。
“韓大人,韓大人請留步。”韓應麟本已經彎腰要進轎子了,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喚自己,轉身一看是沈宗正,遂站定。
沈宗正兩三步走至韓應麟旁邊,示意韓應麟家侍子抬著轎子自個兒回去,偕著韓應麟往前走。
“今天韓大人倒是耐得住性子,一聲兒都沒出啊。”沈宗正這兩年當了北衙禁衛營大統領,時時和些狼一樣的禁衛呆在一起,說話些也直接起來;原本因為輩分不敢說的話也是繃不住開始說了。
“沈大人不也沒開口麼。”韓應麟淡淡睨了沈宗正一眼,負手往前走。
沈宗正語塞,他向來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就算心裡不認同可絕對不會違背皇上的意願,朝堂紛爭他絕對不參與,和皇上站在一條線已經是他的本能。可這不代表他能認同皇帝一年一次大選,倒不是因為勞民傷財什麼的,而是皇帝在重複著一年一次的無望,皇帝過於年輕,他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一次次的無望裡,就算從皇帝十歲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是個怪物,可他畢竟是個人的樣子。他相信韓應麟和他應該有相同的想法,君臣君臣,有君才有臣。
“韓大人能不能將師叔喚來。”語塞了一陣子,沈宗正期期艾艾的開口。
韓應麟默不作聲的將手收進袖子裡,“你們師叔在哪裡?”
“師叔他不是每個月都給韓大人來信麼,您怎麼可能不知道?”沈總正一看韓應麟口氣,知道韓應麟不願意管這檔子事兒,立時有些發急。
韓應麟往前走,不回沈宗正的話,只是鎖著眉。他穿的是個墨蘭的官服,走起來很有一股子文氣,因著他斜飛入鬢的眉毛,文氣裡又帶了些英氣,雖然兩鬢帶了些花白,可將將過不惑之年,又長時間得兩朝皇帝寵信位居高堂,自然很有些個從容優遊的氣度,不開口的時候就有些個高深莫測的味道。
“你師叔連這些都跟你們說?”就那麼走了一陣子,韓應麟開口。
“御天。”沈宗正摸著鼻子回答,有種窺探了夫妻秘事的感覺。
於是韓應麟不說話,只是步子加大了,半天甩袖子出聲“你師叔現在應該在漠北,一時半會兒也叫不來。”
沈宗正聽出韓應麟語氣裡的抑抑,總覺得自己周邊都是些情種。
“總之韓大人必須得想想辦法了,皇上一年一年這樣也不是個頭啊,況且人他親自驗過死了無疑。”
“雖然屍體沒了,可……哎。”沈宗正又嘟囔了一句,覺得自己真是為皇上操碎了心。
韓應麟一時也嘆息,半天了“我想想辦法吧。”
得了韓應麟應允,沈宗正轉身便走,他要去城北的大統營裡去,平日裡都是直接從皇宮去城北,今天棄了馬便只能走過去。
因了低頭一直想著皇帝的事兒,一時間沒看道兒,等肩膀被撞了一下打個趔趄才回神,回頭看了一眼撞自己的那人,然後恰好那人也回頭看了他一眼,沈宗正眼睛一眯。
那是個一身短打裝束的男子,看身量竟是和皇帝差不多高或者比皇帝還要高上一二分,沈宗正沒見過幾個比他那小師弟皇帝還高的人,打一眼看見那身高就一頓,再看那人腳步,那是個練家子,還是個色目人。
第4章 張府
當朝社會風氣開放,自高祖統一天下起就和周邊各個國家都有貿易往來,經行百年之後,大街上看見色目人已經不再是新鮮事,甚至有部分色目人經過兩三代的定居有後代在朝為官。
讓沈宗正駐足的不全是因為那人身量奇高,也不全是那人是個練家子,更不會因為那人是個色目人他就驚詫,而是他覺得他在哪裡見過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