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翁”崇綺卻還不肯罷休,凜然表示:“這件事萬不可行。我不與議,亦不具奏,倘或朝廷竟行此莠政,我就只好掛冠了。”
為這樣的新政,竟是以去就力爭,真所謂愚不可及。閻敬銘又驚又怒,同時痛悔不已,自己怎麼就聽信了肅順話,選了這樣一個不明事理的人來掣自己的肘,夫復何言?“唉”他長嘆一聲:“罷了”
一場沒結果,崇綺兀自不肯善罷,他是真的相信,用了洋人,戶部銀庫裡白花花的銀子,會源源流向外洋。所以出了衙門,回家一轉,抄了些檔案,一直到恭親王的府邸去求見王爺。
“六爺”一見了面,崇綺就說:“我今天要跟六爺來請教,當年跟英國人開釁,究竟是為了什麼?”
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奕大為不解,“文山,”他擺一擺手,“有話你坐下來說。為什麼?氣得這個樣子?”
“漢奸猖獗,何得不氣?”
“漢奸?”奕更為詫異,“你是罵誰?”
“李少荃、閻丹初全是漢奸。六爺,您可不能受他們的愚”崇綺大聲說道:“洋人不懷好意,覬覦我中土白銀,蓄意已非一日。道光二十年跟英國開仗,是為了什麼?就為的是紋銀外流。”接著,他從靴筒裡掏出一疊紙,先念一段道光九年十二月的上諭:“朕聞外夷洋錢,有大髻、小髻、蓬頭、蝙蝠、雙柱、馬劍諸名,在內地行使,不以買貨,專以買銀;暗中消耗,每一文抵換內地紋銀,計折耗二三分。自閩、廣、江西、浙江、江蘇漸至黃河以南各省,洋錢盛行。凡完納錢糧及商賈交易,無一不用洋錢。番舶以販貨為名,專帶洋錢至各省海口,收買紋銀,致內地銀兩日少,洋錢日多。近年銀價日昂,未必不由於此。”
喘吁吁的唸了一通,他說,“六爺,你再聽,這道奏疏,是道光十八年閏四月,鴻臚寺正卿黃爵滋所上。請七爺聽聽他怎麼說?”接下去唸的一段,又是有關紋銀外流的:“竊見近年銀價遞增,每銀一兩,易制錢一千六百有零,非耗銀於內地,實漏銀於外夷也。蓋自鴉片流入我國,我仁宗睿皇帝知其必有害也,特設明禁,聽當時臣工亦不料其流毒到於此極”
“……流毒何謂?就是‘以外洋之腐穢,潛耗內地銀兩’”
崇綺接著再念黃爵滋所奏,道光初年鴉片走私入口,紋銀走私出口的數目:“粵省奸商,勾通巡海兵弁,用扒龍、快蟹等船,運銀出洋,運煙入口。故自道光三年至十一年,歲漏銀一千七八百萬兩;自十一年至十四年,歲漏銀二千餘萬兩;自十四年至今,漏至三千餘萬兩之多,此外福建、浙江、山東、天津各海口,合之亦數千萬兩。以中國有用之財,填海外無窮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漸成病國之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臣不知伊于胡底?”
“聽家父告訴我,當時成皇帝談到黃爵滋這道奏疏,悚然動容。紋銀流入外洋,不知伊于胡底,因而宸衷獨斷,不惜與洋人一戰,以求塞此病國害民的漏卮如今戶部設立官銀號,使洋人司理其事,豈不是求他將紋銀流入外洋。六爺是宣宗成皇帝的愛子,何忍出此?”說著,兩行眼淚,滾滾而下。
這一下搞得奕既困擾又不安,“文山,文山”他惶惑地連聲喊著,“何用如此,何用如此”
因為這樣的態度,奕不得不向皇上進辭,認為當下尚未到籌備建設銀行之日,而朝臣多有不以為然之聲,還是請皇上降旨,銀行之事,宜乎緩辦才是的。
皇帝皺著眉,聽他說完,冷笑幾聲,“為一個下三濫而又全然不通的狗才的話,就要將朕整頓錢法幣制的聖意收回?那以後朕什麼都不要做,天下大事都交給這些不通之人好了”說完立刻高聲呼喝,“六福?”
“奴才在。”六福從殿外閃身進來,就著門廊跪倒。
“傳肅順、崇綺,到煙波致爽殿”
六福轉身下去,皇帝冷笑擺手,“都起來,起來說話。”他說,“你們當朕不知道嗎?改了錢法,自然也就斷了朝中很多人的財源。是不是?所以數日而下,政務全無尺寸之進別和朕打什麼馬虎眼虧你們一個是朝野盡知的果敢之輩,一個是朕的血親兄弟,畏於同僚、懼於清議?朕真替你們臉紅建立銀行的事,你們不必管了,朕再選派能員料理。”
外面有腳步聲響起,是肅順、崇綺到了,皇帝看閻敬銘昂起頭來,似乎要有所陳奏,他先一擺手,“你不必說話朕現在還有正經事要辦,懶得理你”
讓兩個人進殿,皇帝冷笑幾聲,“崇綺,你很有古大臣之風嘛?為銀行成立一事,不惜以去留相爭,嗯?”
“奴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