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似是打定了主意,不給皇帝、朝中於翁家不睦的大臣以任何口舌之機,在外人看來,甚至有點不近乎人情了。
這一次皇上賞假,翁同龢在府中安安心心的住了幾天,自然的,父子來過,秉燭夜談的事情也不曾少,問過老父的身體,翁同龢說道,“……兒子這一次隨扈聖駕西遊,雖不比京中,每日御前當值,但聽肅雨亭說,皇上於國債發行新政,早已經聖心默定,決不為任何人奪其志。只等回京之後,知會各省,就要照章推行了。”
“你當爹就不知道嗎?”翁心存是一派怡然自得的神sè,“我雖耄矣,卻也不是倭艮峰那般食古不化之流可比。上一次你在山西寄回家信,內中說起皇上談到,‘舉凡情理所通的,論諸國事,也一定是能夠上下順遂的’之語,細細想來,實在是治國大道啊”
他說,“從皇上登基以來,羽翼漸豐,開始推行新政,不論漕鹽、洋務、鐵路、兵事,說起來破除舊例,改行新制,實際上呢,你想想,皇上所行的新政,又有哪一節是與祖宗成,背道而馳的?又有哪一節,不是我朝歷代明主當政之時,不曾為此傷盡腦筋,而苦尋謀劃之道,解決之的?嘿只憑這一點,京、外各省,不論滿漢,便是想拿祖宗成例為據,抗拒新政的,也斷然沒有了落於口實處故而才有這十數年來,國政日上,四方敬仰之景。”
他說,“皇上威權日重,其勢已斷不可阻,才有今天發行國債之舉——正如你方才所說的,決不可為人奪其志——你想想,要是早上幾年,不提朝堂部員,只是這清流中人所上的奏摺,怕就要把養心殿都堆滿了。”
翁同龢身為局內人,大以為然的點點頭,又追問道,“既然如此,爹為何又要在與皇上同車共乘的時候,與倭師傅一再勸阻呢?”
翁心存很訝異的看了兒子幾眼,似乎覺得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讓人覺得不能接受一般,翁同龢腦筋一轉,也通曉其中,“是,兒子這話問得糊塗了。”
翁心存沉默半晌,方才一笑,很有點羞愧的味道,“倭艮峰方正君子,心中只有朝廷,只有皇上,從這一節說來,我不及他。”
“爹也不必如此,外圓內方,才是君子立身之道。倭師傅……”翁同龢滿腹言辭,終於化作喟然一嘆。
翁心存取過水煙,翁同龢燃起紙媒,伺候老父親吸了幾口,咕嚕嚕、咕嚕嚕的吸過,又再問道,“你此番回京,皇上可有所差遣?”
“這倒不曾,皇上只是說,著兒子仿效當年,仍自到南書房入值。”
翁心存點點頭,把水煙置於一邊,“南書房司文字之役,雖無相權,而有相任。你要記住,多與他人為善,切切不可以家事自誇其大,孫亦何、張子青、額莜山幾個人,才學都不在你之下,要多多與人jiāo好。”
“是,兒子都記下了。”
翁心存大有辯察顏sè的夫,看兒子表面上奉命唯謹,神情中卻是一派不屈之sè,知道自己這句話他未必往心裡去。不覺有些為他擔心,但孩子大了,不可能做父親仍自像當年一般,以父道尊嚴,言辭訓誡為能是;再說,由他闖一闖,經歷一番,也未必是什麼壞事。
於是,在府中休息幾天之後,翁同龢開始入值南書房。除了他之外,這一年之中,皇帝另外宣召了幾個人,分別是,道光二十七年丁末科的狀元張之萬,直隸南皮人,字子青;咸豐三年癸丑科狀元孫如僅,山東菏澤人,字亦何;還有一個是旗人額勒和布,姓覺爾察氏,字莜山;他有一個綽號,叫腰繫戰裙——和他的名字,正是個無情對。
入值南書房shì講,名義上是文學shì從之臣,但因為可以貼近天子,每日面君,便是比諸那些六部堂官,仍自多一份進言之機,故而雖然無權無責,仍是朝臣所向往的清貴之地。翁同龢不提,另外三個人,當接到明發的邸抄,知曉自己入值南書房,都興奮得不得了——這已經是一年前的舊事了。
上午巳時,翁同龢到南書房,和幾個人彼此行禮,互相寒暄了幾句,聽mén口一聲唱喏,“皇上駕到”眾人不敢怠慢,各自迎到廊下,跪倒接駕。
皇帝剛剛和軍機處、內務府、宗人府見過面,為朝政的事情,生了一肚皮的怒氣,原因無他,西幸之前,著恭親王奕辦理內務府往來辦差之中,種種貪墨之事,經過四個多月的時間,案子查得差不多了:經多方查驗、舉證,從咸豐三年至今,只是浮收、侵魚、倒買倒賣幾項加在一起,為內務府上下貪墨的銀子,就不下五千六百餘萬兩之多
其中更有一部分,和高宗皇帝當年所掀起的兩淮鹽引案如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