悚然變色,大家反應不及,藺知事身後又爬出去幾人,也像他們大人一樣磕頭不止。
“恩公,小的給您磕頭!”
岳飛本想躲過這些官場上的繁瑣禮節,故意墮在了最後。臨安知事令人始料不及的舉動,讓他也愣在那裡,等看到知事的額頭已經碰出了淤紫,嶽元帥趕忙疾步上前。
“知事大人,你這是做什麼!快快請起,大家都起來!”岳飛上前一把抓住藺知事,急聲說道。
他急,藺知事更急,一把抱住將軍的腿,連珠炮似的高聲道。“嶽將軍,您不認識學生啦?我是許州長辛縣縣丞藺驥哇,七年前許州淪陷,長辛被圍,是將軍您帶著百餘人拼死搏殺,才使得我等逃出生天吶!”
這一刻,藺驥彷彿回到那個血色的清晨。
地動山搖的喊殺響了整整一夜,小城長辛迎來慘烈的黎明。守衛它的最後一名戰士轟然倒下,血跡斑斑破敗的城門搖搖欲墜。
後來的事情,藺驥已經很模糊了,記不得城是怎麼破的,也記不得他和縣丞署的同僚們又怎麼落入金軍的包圍。他只記得,幾近絕望的他們突然看到了一條裂縫。震天的喊殺聲裡一隊宋軍為他們撕開了一條通往生路的縫隙。
倖存的幾百人,踏著鮮紅、鮮紅的血跡,一路向南、向南···
脫離包圍圈的那一剎那,藺驥驀然回首。
白馬長槍的將軍正把一名敵酋挑落馬下,一支冷箭也尖嘯著鑽進將軍的肩頭,將軍挺拔的身軀隨之猛的一個趔趄。藺縣丞終身難忘的一幕出現了,將軍單手綽槍,另一隻手牢牢的抓住了箭尾。
痛吼聲中,一蓬炫目的血霧在將軍肩頭綻放。此情此景,血氣方剛的縣丞怎能不熱血賁張,一介書生握著寶劍向回沖去,卻被同僚們死死的抱住,拖出了戰場。
那一刻,不甘掙扎的他,耳邊只有一個聲音。
“岳飛在此!吾等的父老就在身後!大宋將士決不後退半步!兒郎們殺啊!殺啊!”
哪一刻,淚眼模糊的他,眼中只有一面旗幟,鮮血染紅的‘嶽’字大旗。
儘管藺知事已經說的很詳細了,可是岳飛仍然無法回憶起來。不能怪嶽帥健忘,那段日子裡,席捲整個河北大地的大潰敗中,沒日沒夜機械般的廝殺是岳飛的家常便飯,他怎能記得在什麼地方,又救過那些人。
但藺驥的話語,還是讓將軍想起了一些人,記起那段日子裡,倒在他身邊的袍澤兄弟。每次鏖戰過後,令他痛楚萬分的不是身上的傷痕,而是那一張張消逝的面孔。
“起來吧,藺大人。”將軍虎目中流露著深邃的傷感,聲音裡帶著幾分沙啞低沉。
“不!嶽將軍,您一定要聽學生把話說完。”藺知事卻是異常的執拗。
“那一天,長辛縣逃出了整整四百一十六人。南渡後,四百餘人灑淚相別,如今已是天各一方。但學生不敢忘記眾鄉親臨別時的約定,今後不管誰見到嶽將軍,都要替所有活著長辛人給您磕四百一十六個響頭。沒有您,就再沒有了許州長辛人氏。”
情到深處,藺驥已是淚流滿面語不成聲。跪在他身後的幾人,也就是從長辛開始,一直跟隨著藺知事的心腹幕僚。
聽著大人道出了長辛人的心聲,幾位幕僚無不哽咽,其中一人高呼著。
“鄉親囑託,我等不敢有忘,請將軍成全吶!”
“請將軍成全!”以藺驥為首,幾人又拜服於地。
臨安府衙門前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岳飛和他身前跪伏的人。
太尉雙目微紅,憶起崢嶸歲月裡的日日夜夜,憶起金戈鐵馬中血與火的交融;趙鼎緊握著雙拳,彷彿是想握住了大宋軍民不屈的魂,彷彿是想握住了大漢民族生生不息的脈搏;福王仰望著蒼穹,內心深處不甘的吶喊著,蒼天!你睜開眼睛看看啊!我大宋有這樣的將軍,有這樣的子民,為何還會國土淪喪,遭人欺凌?!
“唉··”岳飛一聲輕嘆,放開拉著藺知事的手,撩袍也跪在了地上。
“藺大人,眾位,岳飛愧不敢當。你們要拜,岳飛就同你們一起拜,拜那些為國捐軀的大宋兒郎,拜那些金人鐵蹄下死不瞑目的大宋臣民。”
福王跪下了;趙鼎和太尉一同跪下了;禁軍、侍衛、扈從們都跪下了;圍觀的小販、挑夫,白髮蒼蒼的老者、懷抱稚子的婦人,也都跪下了。所有的人和將軍一起,遙對著北方,那片被生生撕裂的熱土。俯下頭顱,叩首,再叩首。
遠處人群裡傳出壓抑的飲泣,悲慟迅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