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的臉上有一刻的神色緩和,只是來不及細瞧,此人又已經漠然垂眸。
張振便問道:“是方才在裡頭提及的那人?”
趙黼道:“不錯,花啟宗對我的行軍路線瞭若指掌,必然是他得知機密,暗送出去。就目前看來,他多半是遼人。”
張振道:“方才據那陳校尉所說,此人是才離開齊州大營的,必然是知曉事情敗露,故而先行逃跑了。他多半會離開齊州,逃回遼國。”
趙黼卻並不同意:“未必,我方才說過此人生性奸猾,他只怕不會輕易離開舜的地界,應該還會在邊界三州逗留,好趁機攪亂渾水,竊取軍情,另外……”
趙黼抬手一招。
張振會意,微微垂首,聽趙黼在耳畔低語:“還有一個去處,你且多加留意……”
趙黼叮囑幾句,張振點頭道:“我領會了,既然這般,事不宜遲,我先一步行事。”
趙黼又道:“稍等。”手在袖子裡摸了摸,道:“這次雖似演練,實則暗藏兇險,但既然是張教官親自出馬,我想你必然不會空手而歸。”
張振不由一笑,趙黼卻盯著他,沉聲又道:“生死不計,我一定要見到他的腦袋。”
張振抱拳,上馬離去。
於他而言,趙黼如此執著地要找到賈威,自然是因為痛恨此人潛伏如此之深,差點兒害雲州軍全軍覆滅,不過是為了報仇罷了。
然而張振不知道的是,於趙黼來說,一則是為了將這細作徹底格殺,但還有一個原因……
——他曾經答應過那人,一定會替她找到殺人真兇,給青玫報仇。
進了車內,趙黼緩緩地躺倒身子,身上的傷處復又隱隱疼了起來,他慢慢地揣手進袖子裡,從裡頭掏出那支嵌寶金簪,放在眼底看了會兒,復又掖回在袖底。
雙眸似開似閉,手指輕輕撫過簪身,就像是將身上傷痛也逐漸撫平般。
自從崔雲鬟“落水”失蹤後,趙黼即刻派人追查她的蹤跡。
就如同白清輝認為雲鬟不會自盡一樣,趙黼幾乎也一心認定,知道她絕不會就這樣輕易尋死。
尤其是想起——崔侯府內林嬤嬤跟露珠兒都早一步不見了。
他雖然派了人前往鄜州素閒莊檢視人是否在那裡,心裡卻彷彿猜到,必然是會撲空的。
後來果然知道,連所謂陳叔等都一概不在。
原本只要她在京中,趙黼對其他眾人也並不上心,此刻事出了之後,以前種種才陡然翻起。
原來她一直都未曾死心,一直都蓄謀已久,一直都在等待那一刻。
他幾乎無法想象,這個人的心志到底如何堅韌,竟能在這個時機,用這樣決然的方式告訴他——
崔雲鬟對他趙黼一絲一毫留戀都沒有,她寧肯冒著會死的危險,也要離開。
故而當時,怒極嘔血。
但是盛怒之下,趙黼逐漸恢復清明,他知道,若無任何準備,就算仗著絕佳水性讓她逃出生天,可以雲鬟一人之能,卻也不會如此順利就消失在京中,尤其是在他派了人四處找尋、卻仍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之後。
她簡直如同神助,從他面前生生地不翼而飛。
上天入地,他所有的只有一個訊息:她或許會去江南。
可是江南何其之大?若她有心遁藏,沒有十年八載,只怕也是難尋。
只因雲州戰事逼近,晏王也發信來京,事不宜遲,趙黼便命人一邊兒暗中尋訪,一邊兒陪著晏王妃回到雲州。
一直到如今他死裡返生,思及此事的時候,越發覺著狐疑。
他派出的那些暗衛,自然也非等閒之輩,事發之後,將崔侯府,宣平侯府,建威將軍府,甚至連白清輝那邊兒……都曾秘密查探過。
甚至,因受了趙黼叮囑,便格外留意京中南邊兒來的客人,一概客棧等地方,詳細查問找尋就在崔雲鬟出事那兩日離京之人的名單、身份,以及在前往江南的必要關卡設伏,搜尋。
原本就如天羅地網一般的行事,卻仍是丁點兒水花都沒有激起來。
趙黼原本只以為是崔雲鬟行事縝密小心的緣故……畢竟她苦心孤詣忍了這數年,才一朝“行事”,自然會十分妥當。
但是經過這數個月來的沉澱,趙黼漸漸想通了一件事:不對。
不管雲鬟如何能耐,如何細緻佈置,她絕不會一絲一毫的痕跡破綻都沒留下,畢竟趙黼知道,除了她外,她一定有心腹接應的人,而且多半是陳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