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夫人卻全然沒聽到她後面的話,只在公主一詞上打轉,又問她:“將軍同你說,她叫阿蘭?”
“是啊。”那年輕女人像是抓到了什麼聊興,哼笑一聲,又哎呀嘆了口氣,說道,“蕭九也不嫌丟人,女兒長在青樓,又在乞丐堆裡泡著,聽說還給沈娘娘當了婢女,什麼下賤活兒都沾了,我要是聽說我女兒長在這種地方,恐怕非要殺了她正家風才是,反正這種將來也嫁不出去,哪個男人願意要……”
師夫人竟是如雷擊中,呆愣愣坐著,喃喃道:“是她,是她。”
那年輕女人說這些,其實也是在變著法子諷這位將軍早年前從外頭撈回來的師夫人,聽院裡的女人們說,師夫人跟著將軍之前,還生過孩子。
那年輕女人說完,又道:“不對,她現在是公主,我聽將軍說,蕭九可是高興極了,把什麼什麼軍隊都給了她,想來也不管她丟不丟人,到了年紀,蕭九拿刀指個男人,還是有人娶這位便宜公主的,嗨……討厭,還是好命。”
師夫人卻忽然像瘋了一樣,衝出內堂,朝府外跑去,侍女們七手八腳在內府的假山前攔下了,師夫人淒厲大叫,抬起頭,指向天:“這是命!!這是命啊!老天爺,我恨你!!”
她嘶吼完,像是力氣耗盡,仰面倒下,默默流淚,悽悽一笑,低聲道:“這是天意吧……我兒夭折……她卻還活著……她回去了……回去了……我當初又是何苦,又是何苦啊……”
侍女們嚇了一跳,手忙腳亂把她拉了回去,師夫人又哭又笑,回頭看了眼如囚籠般的將軍府,仰頭哈哈大笑,雙淚垂落,她忽然又止了笑聲,極快地恢復平靜,抬頭看向站在院前,絞著手帕看好戲的女人們,嘲諷一笑,道:“我懂了,郡主……我懂了,你的大宛終究會踏平南朝的籠子……”
蕭宛說過,如若男人才算人,那麼我就要我土地上的女人,都像男人那般活。
師夫人想起,那晚在餘樵城郊的神廟中,她問蕭宛:“夫人怎麼要足月了還到外頭來…”
那時,蕭宛說:“師煙姑娘是嗎?我很喜歡和像你這樣的姑娘們說話。你看……南遼,像不像一個籠子?把女人都關在籠子裡慢慢死去,好一點的是金籠子,不好的就是巴掌大的鐵籠子,一輩子困於犄角旮旯,把男人侍候好了,就叫寵愛。姑娘們一輩子,也就巴望著寵愛……”
“哎呀……”師夫人變了臉色,“夫人怎麼能說這種話。男人是要頂天的,咱們女人在家中盡到為妻的本分……”
“如若……在你眼中,男人才可頂天立地,成就偉業……”蕭宛說,“那你眼中,身為女人的自己,就不算是人。若男人才算人,那麼我就要我土地上的女人,都像男人那般活……”
“那該多累……”
“不,你不知道做人有多快活……”蕭宛搖頭,“我想看看,當我們先行者的鐵蹄踏碎南遼的囚籠時,那些失了主的雀鳥們,會不會找回做人的姿態。師煙姑娘,我是在救命,人命。我冒險前來餘樵,亦是為了救命,不過我錯了……”
她似又轉到了別的話上,說道:“我應該早些醒悟,那些陳舊腐爛的東西,憑平和的辦法是無法根除的,破……方能立。”
她躺在稻草上,亂髮髒衣,臉龐憔悴,眼睛卻無比明亮,她轉過頭,對旁邊抱著孩子來神廟避亂的年輕女人說道:“我會讓你看到,我會讓許許多多姑娘們看到,我如何活成一個人。”
師煙懵懵懂懂,只覺得這番話如鐵錘錘心,聽起來不好受,甚至有些厭煩,卻又讓她的心砰砰直跳。
蕭宛說完,忽然呻吟一聲,師煙哎呀一聲,醒過神來,說道:“恐怕這是要生了,像是羊水破了。”
蕭宛身邊隨行的年輕男子聽到後,神色慌張:“郡主!怎麼辦?何醫師不是說還有半個月,這才……”
倒是蕭宛冷靜道:“傅遙別慌,想辦法到臨城找大夫。”
年輕男子咬咬牙,板著師夫人的肩膀,說道:“郡主就拜託姑娘照顧了!”
他從包裹中取出槍,奔出神廟。
“你是郡主……”師煙問道,“那個昭陽的郡主嗎?”
蕭宛蒼白著臉,點頭道:“是我。”
師煙又問:“就是那個……你出生後,先帝說你若是男兒身,就把你立為太子的那個郡主?”
蕭宛在陣痛中對她笑了笑:“是我。”
“真是可惜……”
“不可惜的。”蕭宛說,“該有的,我都有。”
“您這胎要是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