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殘年。
郭思晴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承乾殿裡,兩名采女出去之後,魏帝便道:“葉氏,連皇后都知道你調理朕的身子有功,賜你衣料首飾,那朕就更要賞了。不知道你想要什麼?”
聖人早從童文議口中知道她是周鴻的紅顏知己,否則如她這等靈慧的女子,又擅醫理,無根無依,倒可以留在身邊侍候。
葉芷青進宮多時,只等今日一問。聞聖人之言,立時便將湯藥放在榻上小几之上,自己朝後幾步跪倒:“民女身為大魏子民,為陛下調理也是應當應份,原本不應該奢望聖人賞賜。只是……”
聖人還在想,她如果提起請求大赦周遷客,他又該如何應下來。正在思謀之間,沒想到她卻道:“民女只求聖人允准民女帶來的鹽幫證人在三司會審的時候,為周大人洗脫冤屈!”
“證人?”
“陛下明鑑!當初周大人在兩淮抓住了鹽梟龔江,以及其餘鹽幫頭目,審出了販私鹽的主使以及販鹽的路線,這其中牽扯最深的便是兩淮鹽運使同知喬立平。但是後來證詞跟人犯北上的時候,在江中遭遇了伏擊,鹽幫眾犯皆死,只有喬立平一個人活了下來。對外宣稱是遇襲,但是據民女所知,這並非事實!”
“事實是?”
不知不覺間,殿內氣氛為之一滯,魏帝坐起了身子,神色鄭重了起來。
葉芷青抬頭直視聖人雙眼,說話擲地有聲:“事實就是,當時前去押解嫌犯的官兵與喬立平乃是熟人,船行江心,他們將鹽幫嫌犯私自處決。而鹽幫幫主龔江見勢不妙,跳入江心逃命,扮作乞丐回到揚州,藏在了民女的醫館。周大人被鎖拿之後,民女北上救人,便將龔江以及重新找的鹽幫證人以家僕的身份帶到了京中!”
魏帝雙目轉為厲色:“葉氏,你可知道自己這番話在朝中會掀起多大的風浪?”他直視葉芷青,顯然已經動怒:“你是說朕派出去的人私自殺了嫌犯,他們與販售私鹽之事有牽連?”
葉芷青在他的逼視之下,只覺得後背冷汗直冒,彷彿她一個不慎,下一句就有可能腦袋不保。但此時此刻,她早已沒有了退路。能進宮裡來為聖人調理身體,抱著的唯一念頭便是要救周鴻。
“陛下,民女所言,句句屬實!”
魏帝冷哼一聲:“你若是收回方才的話,只當自己什麼也沒說,朕便會好生賞賜你金銀,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否則……小心性命不保!”
葉芷青向上座的魏帝磕了個頭,面無血色,整個人卻出乎意料的平靜,她輕撫自己的小腹,溫柔道:“陛下不知,民女與周大人兩情相悅,生死相隨。周大人幾次三番不顧性命之憂,救了民女的性命。民女腹中已有他的骨肉。”
“如果周大人是大奸大惡之徒,民女只要保住他的一點骨血也算是報恩了。”她語聲轉為鏗鏘:“但周大人乃鐵骨錚錚的兒郎,保家衛國多年。就算是在揚州任上,亦初衷不改,大刀闊斧的改革鹽法,為的是讓老百姓都能吃得起鹽!民女欽佩他風骨氣節,願誓死相隨,不願見他被小人反咬一口,身陷囹圄,就算是拼上民女的性命,也要還他清白!”
殿內落針可聞,方才將郭采女與楊采女帶出去的胡衍轉回,恰巧聽到這段話,頓時怔怔立住。
自葉芷青入宮,胡衍生怕她得了聖人歡心,暗中也使過幾次手段,只是這丫頭滑不丟手,防範的甚為嚴密,倒從來沒有得手的時候。
胡衍如臨大敵,時刻警惕被她反噬,沒想到今日聽到這段話,反倒鬆了一口氣:果真如童文議所說,她與周遷客情深,根本沒有留在宮中的打算。
他身後跟著的胡桂春小小聲道“乾爹可聽清楚了吧?兒子早說葉氏就是一心來救人的,爹非要說她貪戀宮中富貴,居心叵測,不可不防!”
胡衍在他腦袋上輕拍了一巴掌,壓低聲音笑罵道:“你個混小子也有蒙對的時候!”
大殿之內,良久之後,魏帝才道:“葉氏,你既如此有情有義,項上人頭便暫且寄存在自己身上,待來日朕再行定罪。”又派人下詔,去客棧鎖拿龔江以及鹽幫幾人。
葉芷青退出來之時,都快成軟腳蝦了,扶著殿外的柱子站了好一會,胡桂春蹭過來扶她:“姑娘扶著奴才過去歇歇腳!”
在外面他是耀武揚威的胡大人,進了承乾殿就是伏低做小的奴才,更別提在胡衍面前,恨不得跪下來舔他的腳趾頭。
大約太監們都喜歡被人捧著,就他那種噁心諂媚的捧人方法,胡衍居然很受用,葉芷青常被麻出一身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