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妙寶不知道方上凜要回來,她也高興不起來。
——當然了,若是她知道方上凜要回京的事情,能不能真心高興起來也是兩說。
又有這一日,她正在會仙樓三樓那名為“春華綽約”的包廂裡和周澈在說話。
妙寶這會兒也是走投無路了,她死死揪著周澈的衣袖,聲聲泣淚。
“你是我在這京中唯一的故人,我求求你,阿澈哥哥,你幫幫我,幫幫瑤瑤好不好?”
“你既是肅政臺裡的御史中丞,有的是聞風而奏彈劾百官的權力,你幫幫我,你寫一封奏章上去彈劾劉璀,你說他教子無方、治家不嚴,好不好?”
“劉璀的兒子都那樣欺負到我們瑤瑤的頭上了,阿澈哥哥,你本該是瑤瑤的親姨父的,你幫幫她好不好?”
“只要你的奏章遞上去了,不論陛下看不看、批不批,那劉璀必然知道有所收斂,也會好生教訓劉亨的。如此一來,國子學裡那些議論瑤瑤的聲音都會消失的!”
“外頭的那些文武百官,誰不怕你們肅政臺裡言官御史們的筆墨彈劾,誰都不想把自家的事情捅到你們跟前來……
阿澈哥哥,你可以幫我的,你替我寫一封奏章彈劾劉璀,沒人會猜到你我之間的關係,只有你做這樣的事情是理所當然的……”
良久之後,妙寶低聲泣淚的聲音才漸漸疲倦地止歇了下來。
她無力地癱倒在地,一雙美目早已哭腫,眼尾都凝著蒼白的疲倦神情。
初秋的日光舒緩地滲透進室內,妙寶藉著泛著微微金光的日光,恍惚而麻木地打量著那個男人留給她的背影。
他還是一如當年,挺拔清峻,此刻正穿著一身竹青色的長袍,負手背對她而立。
這分明是當年她很喜歡他穿的顏色,因為她從前喜歡他穿,所以他現在也常常穿給她看。
周澈是適合穿這個顏色的,襯得正當青年的他猶如儒雅矜貴的世家公子,風雅無邊。
妙寶在他的沉默裡漸漸品出了那份拒絕的意思。
面對她的哭訴和請求,他一言不發。
她最崩潰無助的時候,能真正想到的可以敞開心扉的人只有他。
可是他什麼都不說。
不說應下她的請求,就連一句對瑤瑤的安慰、對劉璀父子的譴責都沒有。
彷彿在他面前哭訴的這個女人,真的對他來說十分無關緊要一樣。
便是在路上見到陌路之人這般的情態,也不該做此無動於衷之態吧?
妙寶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衣衫,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刺骨寒意鑽入了自己的每一寸骨縫之中,冷得她渾身發寒。
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明明這幾個月來,這個男人待她都是極溫存極體貼的。
他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溫暖,讓她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真心愛過她的男人的。
他在她心中是這世上最不一樣的男人。
可是現在,她這樣的惶恐、害怕、屈辱、不甘、委屈,在她的情緒這樣低落崩潰的時候,那個人背對著她而站,連看都沒有看向她。
數月以來,他給她的體貼和溫暖,頃刻間如同一瓢潑在了冬日寒冰之上的熱水,一眨眼間的功夫就涼透了。
那點最後的暖意,讓她無處抓取和回味。
妙寶漸次回過了神來,用袖口抹去了自己的淚痕。
“原來片刻夫妻,真的只能是片刻……我們之間根本就什麼都算不上。”
妙寶喃喃自語,從地上爬了起來,
“阿澈哥哥,你不肯幫我,也不肯心疼瑤瑤,是麼?”
“那我們這些時日的……到底又算什麼?“
周澈終於緩緩轉過了身來,扶住了妙寶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眸中似乎壓抑著萬千種情緒無法言說,眼底是一片血絲和不忍。
“妙寶……我同你說過的,當年我逃出揚州,來到京中,忠義侯於我有舉薦提攜之恩。”
“是我不慎撞了他的轎子,向他毛遂自薦,他將我舉薦給先帝,才有了我如今的仕途。”
“妙寶,我實在不能……”
賀妙寶的腦海轟的一下炸開。
她的手足四肢都變得寒涼,那一瞬間讓她想到了這一生的許多痛苦崩潰的時刻。
被程邛道父子相繼所納、姐姐們的死、失去第一個孩子被方上凜趕出方家、在蜀地又被方上凜重新找到……
這樣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