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孤城中的一頭獸,不得救贖。
方上凜將一手探入自己的胸膛中,摸著那個小小的香囊。
這香囊裡裝著他與賀妙寶當日的結髮,是他們結為夫妻的象徵。
他一直都帶在身邊,從不離身。
在思念她的漫長深夜裡,只有摸著這個小小的香囊,才會讓他的靈魂安寧下來。
他從前從未想過自己也會真的愛上一個女人。
與賀妙寶的初見,她只是罪臣之妾;後來她楚楚可憐地爬上了他的床,成了他的女人,他亦是因為貪戀與她肉體結合的床笫之歡而納她為外室。
她曾經在他身邊是溫順而乖巧的,別說拿刀捅他了,就是稍微大聲一些和他說話都不敢。
不論被他怎樣折騰,她頂多只是眼眶溼潤著默默哽咽,連推拒半分都不敢。
他沉淪於這份溫柔,後來又娶了她為妾。
他自以為已經得到了她,後來待她多有不耐煩之時的冷漠和暴躁,她也不敢有片刻不滿的情緒。
——所以他也從未想過,這個女人真的也會決絕而果斷地徹底離開。
他以為她弱如菟絲花,永遠都只會依附著他而已,從沒想過被他暴怒之下攆出府中的她會走的這麼快、這麼利落。
再後來,他終於找到了她,打斷了她與那蜀地男子的婚事,將她擄到了雲州來,迫她再度和自己做了床上夫妻,又讓她在這樣的時候懷上了女兒璍璍。
她不堪忍受他的逼迫和索取,於是逃了出去,一邊帶著瑤瑤,一邊承受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苦楚,生下了璍璍。
這些日子,他都沒能好好照顧過她。
等他終於發現自己愛上她,離不開她的那一日,已是為時晚矣。
薛嫻曾經和他說過,說她們看到那一日掙扎於產床上痛苦分娩的賀妙寶時,她已經快要不行了。
假使她和皇后再稍微遲到了片刻,或許賀妙寶已經因為體力耗盡、失血太多而一屍兩命。
方上凜時常都不敢細想這些事情。
賀妙寶在京中私下轉移他的家產,他並不是一點都不知道。
但他根本不在乎這些。
因為到底是他虧欠她的地方更多,這輩子都償還不了。
只要想到他們那個失去了的、沒能降生的長子,想到她生下璍璍時的苦楚,這輩子,不論她做了什麼,他都只會縱容她。
哪怕她將刀尖再度對準他,他都不會生她的氣。
他這時是這麼想的。
*
高楨與方上凜喝過了酒,亦是滿身酒氣地回了府中歇息。
鬱姬仍然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照顧他。
待第二日午時他醒來時,見鬱姬眼下略有烏青之色地坐在他床邊忙著手中的針線活,頓時心疼不已,問她怎麼不去睡下。
鬱姬歪了歪頭,輕揉幾下自己的太陽穴,語氣格外輕柔似水:“我怕你酒後難受,想喝水什麼的,所以不敢去睡。”
高楨更是心疼:“這些事情不必你親自去做,以後切莫這般了。——昨夜因是方經略使到來,我不好不陪,所以才多喝了幾杯,以後我也不會這樣貪杯的。”
鬱姬微微一笑,繼續低頭忙著自己手裡的事,沒有再接話。
高楨頓了頓,放低了聲音對她說道:“我已派了故舊去你外祖母的老家濂州那裡打探,朱朱,你外祖父他今年還在世的,後來又娶了一房妻子,納了七八美妾,如今已是當地兒孫滿堂、極有名氣的老鄉紳了。”
鬱姬的眼底劃過一瞬間的極致恨意,但是在高楨面前她又緩緩收斂了去。
“外祖父是有福氣的老人家,原是我外祖母、母親和我,我們祖孫三人無福的。”
她紅了眼眶,晶瑩的淚珠斷了線似的落下,楚楚可憐。
高楨將她摟到了懷裡,“朱朱,那濂州郡守恰是我親舅母的同胞兄長,戶籍身份上我可以讓他為你做些手腳,讓你認祖歸宗,將你記在你外祖父名下做孫女,然後堂堂正正娶你,好不好?這樣你有個更體面的身份,這婚事我父母亦不會再反對什麼的。”
鬱姬心底掀起千萬重冷笑和諷刺。
她咬了咬唇看向高楨:“將軍,妾就是這樣的卑賤之人麼?”
“那所謂的外祖父當年拋棄了妾身的外祖母和母親,讓我們祖孫三人相繼成為突厥人的玩物,如今為了高嫁給將軍,妾就要重新認他為祖父?妾的外祖母和母親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