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穀梁傳》曰:“天子親耕,王后親蠶。”
暮春三月,皇都要籌備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今年的親蠶禮,這是一國之後的榮耀與責任,而參與親蠶禮的亦包括諸妃嬪、王妃郡王妃、福晉、命婦等人。
只不過今年開年時候的變故太多,皇后的身子也病了一陣,這親蠶禮便被推到了四月中旬。
往年,在皇后下首第一位履行親蠶禮儀式的便是她的嫡長子媳、國之儲妃楊氏。然今年楊氏因受璟宗連累被降為國公夫人,地位甚至比燕郡王妃還要低一等,她在親蠶禮上的地位也受到了些許牽連。
禮部的屬官中原有些人顧忌著皇后的顏面,依然上奏皇帝支援讓楊氏以長子媳的身份站在皇后的身邊。但這封摺子還沒遞上去,便被陶家的人暗中攔下了。
他們說,因為皇后娘娘今年想讓燕郡王妃陪侍在她身邊。
皇后在親蠶禮前親自向皇帝開口請罪,說皇帝膝下的子嗣不茂亦有她的責任,希望將剩下的兩個皇子:二殿下和九殿下都記在她的名下,當作她的嫡子一般。
九殿下那小小的蘿蔔頭可有可無,沒人真拿他當作一回事。真正要緊的是二殿下。
太子被廢,皇帝已經當作沒了這個兒子一般,倘若二殿下再記在了皇后名下,那他既不就儼然算是陪在皇帝身邊的嫡長子了麼?
甚至在身份上還可以壓攝政王一頭,成了他真正不得不禮待的兄長。
即便二殿下燕郡王平庸之輩一事無成,可他好歹平平安安長大了,而且身體康健,樣貌氣度也算說得過去,人也還算機靈,不是個瘋癲的呆子傻子,膝下子嗣還枝葉繁茂,前不久還得了一位嫡子——這可是皇帝唯一的嫡孫。在帝王家來說,這其實已經足夠他構成一個巨大的威脅了。
得了嫡孫,在皇后的建議下,皇帝已經晉了燕郡王的生母陳氏為陳文妃。
說句難聽的話,倘若皇帝此時驟然崩逝,在沒有遺詔、攝政王也不起兵逼宮的前提下,二殿下就會成為名正言順的新帝。
皇帝聽後半晌並不言語。
此事一經傳出,文官隊伍裡也有幾人跟著附和,說皇帝皇后的膝下寂寞,把為數不多的幾個皇子記在皇后名下並不算什麼大事,也是天家的榮耀與體面。
幾個年輕武將耐不住氣性,乍聽宮內傳出此事,連忙也跟著上書皇帝說皇后此舉極為不妥云云,只是肚子裡空有血性沒有文官的筆墨功夫,言辭之間也說不清楚利害,反倒讓皇帝批了一個“妄議國母、以下犯上”的罪狀。
是夜,臨江酒樓杏花村中,定北大將軍苗勝虎以自己的名義設宴、宴請與自己交好的諸位將領共飲。
諸將領到了之後,發現苗勝虎卻坐在了下首,而端坐主位的卻是自己心目中的大將軍王攝政王晏珽宗。
晏珽宗淡笑,親自為他們斟酒、舉杯共飲:
“我知諸位今日被陛下硃批斥責之故,是為麟舟我一人之前程也。麟舟心甚知之,莫敢忘。”
那幾個年輕將領受攝政王如此禮遇恩澤,心中焉有不感激之理?還未待飲酒,先齊刷刷跪了一地謝恩,待起身時已然淚流滿面。
他們當然是感動的,在外作戰的時候,大將軍與他們同甘共苦,共飲共食,親自慰問傷兵與犧牲了弟兄們。
可他們知道,將在外,主令尚且可有所不受。即使大將軍貴為皇帝的嫡次子還能做到如此體恤下士也不算太逾矩,這個恩情他們也是受得的。
可如今戰事平息,下了戰場凱旋迴朝,大將軍卻依然如在戰時一般對待他們,他們的血液似乎都又沸騰了起來。
一杯飲畢,苗勝虎道:“王爺不知,上奏之事不怪兄弟們衝動,說句掉了末將腦袋的話,皇后娘娘偏心長子而對王爺淡漠非常,咱們都是看在眼裡的,皇家兄弟比不得尋常,咱們這些粗人也讀過幾段鄭伯克段於鄢,這……”
他不願多說,跪地就叩了首請罪:“末將言盡於此,殺剮之事全憑王爺做主。”
晏珽宗嘆了口氣,將他扶了起來,目光望向下首的眾人:“你們也是這麼想的?”
“鄭伯克段於鄢,王爺不得不防!”
一眾武將齊刷刷拱手道。
晏珽宗頓了頓,眼神變得冰冷而凌厲:
“好一個鄭伯克段於鄢,你們覺得我是那得了皇位的鄭伯還是有著狼子野心的共叔段?鄭莊公之患,不在其母偏心縱容幼子,而是在於他兄弟之間互不相容,人人皆欲稱王!你們看著我,覺得我也野野心勃勃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