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中秋前三天,婠婠在柔儀殿中鋪陳了眾詩帖慢慢挑選時,晏珽宗一直陪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看。
只要耳濡目染地多了,“不會作詩也會吟”嘛。
可婠婠似乎並沒有什麼空搭理他。
她兀自翻看著一張張詩帖,時不時提筆在一旁寫下自己的批註,侍女銀蕊在一旁給她研墨,而晏珽宗那麼大的身形在她身邊完全只起到了一個遮擋她光線的作用。
他忽地有些情緒低落和委屈。
以前婠婠陪人一起賞評詩作的時候,是很喜歡同身邊的玩伴們交談的。然和他在一起,她就寧願一個人提筆寫來寫去、也不和他說上一句話?
是她不喜歡自己在這裡礙著她的事了嗎?
過了好一會兒,晏珽宗看她翻閱完之後挑出了七八張自己最喜歡的單獨放在另一邊,就自己先開口打破了這沉默的氣氛:“你最喜歡哪一句,可挑好了?”
半晌,婠婠放下手中的筆,漫不經心地回了他一句:“這張。我想把它貼在坤寧殿的正殿裡面,時時警醒我自己。”
晏珽宗看了一眼,不知怎的一股不悅之意油然而起。
“月獨亦清輝,不敢蒙生塵。”
婠婠大抵是喜歡它的立意不同,旁的詩句幾乎都是讚揚中秋團圓美意和帝后恩德光輝,而這首詩卻另闢蹊徑,從中秋天上之月為題材說起,囉裡囉唆數句,意思是說聖人都是慎獨的,哪怕天上只有一個月亮,它也不會因此而驕傲自滿使得自己生了塵土,反而一直保持著自己身上的清白光輝。
是一首勸諫詩和自勉詩。
既是自勉自己要慎獨,也是勸諫皇帝要時時保持虛心。
可是晏珽宗不悅的是那個“獨”字。
他與婠婠夫妻恩愛和睦,是要白頭到老的,婠婠卻要把這個帶了“獨”字的詩詞在中秋團圓之日掛在他們寢宮的正殿?
晏珽宗不喜歡。
而且他的直覺告訴他,寫這首詩的人更是一個他討厭的人。
他未回答婠婠,而是自己在一堆詩帖中翻了翻,選出他自己喜歡的一張來。
可是這下面卻赫然被婠婠小字批了一句“媚上,頗俗。不見詩家風骨。”
能被婠婠這樣辛辣地批評,是因為這一張詩帖是個完全意義上稱頌帝后的詩,並且借帝后新婚之喜,極言祝禱帝后二人和樂千秋、早得麟子,說他們是花開並蒂、永結同心等等,滿篇的花兒月兒又是金又是玉的富貴綺麗詞藻。
晏珽宗喜歡得很吶,覺得這寓意極佳,就是他想看的,他才不管什麼文辭立意呢,反正他又看不懂。
可是婠婠卻覺得這是“媚上”,是“俗”,完全不受她待見。
他的心揪了一瞬,有些不悅。
他在想,她究竟是單純地嫌棄這首詩文辭不佳,還是見不得別人說他們是金玉良緣?
帝王的多疑猜忌之心,這一刻卻犯在了他對她的身上。
婠婠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不快,反而頭也不抬地回他:“我不要這樣的俗物掛在殿裡,看了心煩。”
他悶悶地凝視她許久,最終未曾再發一言。
待婠婠選完了這些詩帖,女官們拿去開了封條看看都是些誰的筆墨得了頭彩。
晏珽宗將袖中的那首“俗詩”丟給萃瀾:“拿去掛在皇邕樓孤的書房裡和神龍殿正殿中,孤喜歡。”
沒過多久,萃瀾又拿了另一幅詩過來,正是那首“月獨亦清輝”。
她神色小心地請示皇帝的主意:“娘娘說要將這首詩掛在陛下的書房內,說是……好。”
晏珽宗抬了抬濃墨的劍眉問她:“這是誰寫的。”
“江南道江淮鹽運使,陶霖知。特意遣人呈來的。”
他神情微滯,而後冷笑:“孤的皇后跟他還真是心有靈犀,那麼厚一沓又一沓的詩帖裡,怎麼單單就挑中了他的?”
萃瀾深深地低著頭不敢開口。
晏珽宗忽地抽過那捲詩,洩憤似的撕碎了拂在地上。
萃瀾弓腰收拾走了碎片,一言不發地退了下去。
*
陶霖知絕對算得上是晏珽宗現在一直惦記著卻又不敢貿然拔出的眼中釘肉中刺。縱使如今成為天子、天下之主,他自嘆自己不過還是個肉體凡胎的凡人,達不到聖人的寬宏胸襟,其實也不過是個容易嫉妒怨恨的普通男子罷了。
他一直嫉妒陶霖知曾經擁有過可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順地和婠婠議親、談婚論嫁的資格。在他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