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秋宮裡的聖章皇太后,那個過去幾次三番想要弄死他的女人,他也沒幾分厭惡的恨意,懶得同她囉嗦計較。
因為愛與恨都是一種太過於高階的情愫,他根本不會讓其他人佔據他的心中的位置,擾亂他的神智。
他看著她們,都像是在看陌路人一般。
供養孟夫人,孝順聖章太后,也只是因為他知道這是他作為一個男人需要承擔的責任,他尚且願意承擔這份責任而已。他的生母,是他不能拋棄的;心愛女人的生母,是他不能去報復苛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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萃瀾走後,晏珽宗站在原地許久,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
等他轉身時,卻見婠婠早已醒了過來,正安靜地望著他。
不知道她剛才是否聽到了他同萃瀾的談話,又究竟聽到了多少。
良久,婠婠莞爾:“她是誰?”
晏珽宗嘆了口氣,走到她身邊坐下,將她擁入自己懷中,聲音低啞:“你可以猜猜。”
婠婠仰首望著他的下頜:“你說過我是你第一個女人,也是唯一的女人。所以她自然不是你從前養在府中的姬妾側室了。大約也不是什麼因緣巧合偶然結識的義妹師姐之類的人物吧?”
她緩緩道:“是你母親嗎?”
他說了個是字。
婠婠哦了聲,“她是不是想你了呀。你若是手中政務不忙,應該現在就回去陪陪她。”
她的語氣很淡,好像言語中提及的並不是一樁與皇室秘辛緊密相關的人物,只是一個普通的、思念了自己孩子的母親。
又過了許久,晏珽宗說好。
像是下定了某種艱難地決心似的,婠婠拉住了他的衣袖:“麟舟,你母親——她會想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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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新婚後他們又一次微服出宮。
晏珽宗帶婠婠回到了他從前的王府。
這裡曾經給婠婠帶來過某種可怕的記憶,尤其是她的初夜……不過婠婠現在並沒有心思去回憶這些。
晏珽宗牽著婠婠的手走進孟夫人居住的院子時,因為要見生人,婠婠仍是不可避免地手心出了一層的汗。
他溫聲安慰她:“沒關係的。你不用緊張或者害怕。我沒有要求過你要討得她喜歡或是其他什麼。”
他早已在心中想過,若是孟夫人陡然發了狂對婠婠發難,他自然是毫不猶豫地首先維護自己心愛之人的情緒,將她帶離這裡,然後再讓下人去安撫孟夫人罷了。沒有人能比婠婠在他心中更重要,哪怕是他的生母。
不過今日他設想中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彼時孟夫人正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哭嚎,懷中抱著一個被她捲成了襁褓形狀的衣服。
婠婠凝神細聽,發覺她哭的正是自己剛生下來還沒有看過一眼、不知男女就被抱走的孩子。
她抬眼打量著面前的婦人。那是個大約和她母親差不多年歲的女人,但是大半生的際遇卻使得她眼角眉梢間難尋她母親那般的傲氣和算計,整個人憔悴而柔弱,眼睛哭得紅紅的腫了起來,眼角額間也添上了幾道十分明顯的皺紋。可是仍可以想見她年輕時的美麗姿容。
孟夫人打扮地格外素淨,身上穿著一身暗青色的褙子,額前戴著一條綴了寶藍色小珠子的抹額,黑白交錯的長髮盤在腦後,沒有半點裝飾。是一個看上去毫無稜角毫無攻擊性的婦人。
晏珽宗若無其事地推開門走了進去。他默默地撩起衣袍跪在孟夫人身邊,直視著孟夫人的眼睛。
“母親。我不是來看您了麼,您別傷心了。聽下人說,您已經兩頓沒吃東西了,可是飯菜不合口味?”
孟夫人慢慢地從傷心地回憶中緩過神來,看著眼前的青年男子。
她看似瘋傻,可是有時你又不能覺得她真傻。
其實她清楚地認得自己的孩子,知道憑藉一張臉就認出晏珽宗來。
見兒子如約而至地來看望她了,她又好似並沒有表現出那種欣喜的情緒來,只是擦了擦眼淚,恢復了平靜的情緒。
“她是誰?”
注意到站在門邊上的年輕女子,她低聲問自己的兒子。
“她是您的……”
“我是您的兒媳。”
他們倆人幾乎是同時異口同聲地開了口回答她。婠婠口中的那句“兒媳”卻讓晏珽宗渾身猛然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