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著她輕輕一吻,“——是不是想這個?”
她臉上騰地燃起了紅霞,拼命甩開他,“又無賴!”
他哈哈大笑,笑聲朗朗地飄散在夜空之中。她便靜靜地看著他桀驁的側顏,夜空無窮,他的野心也無窮,她縱知道現實的逼仄,也不忍去驚破他的幻夢。然而笑到了盡頭卻斂住,他回過頭來,目光晶亮,輕聲與她說:“阿暖……”
“嗯?”
“我只盼我們還如從前一樣,我只盼我不是這個皇帝,我們便在這裡坐上三天三夜,天下也不會亂……”
她眼眶漸溼,不能不低了頭,哽咽道:“陛下是天命所歸,怎可以逃避呢?堯不以天下授舜,是天以天下授舜啊!”
他沉默良久,彷彿被她話中堅定的信任所打動。
“你說的對。”終了,他緩緩開口,彷彿終於承認了什麼,目光是不知所起的沒有根底的堅定,“天命在身,朕不能負。”
大正三年正月,赦天下。為孝欽皇帝起廟,以承其遺德。尊梁太后文氏為皇太后。遷長安豪強八千戶于思陵,起陵邑。限名田,諸王、列侯等,皆毋得過三十頃,奴婢限等各有差。官吏三百石以下皆加俸祿,殘酷法吏皆以時退。前有水旱之災,所被郡國,今年毋出租賦,並賜錢帛。
明堂建成於長安城南,上圓下方,八窗四闥,九室重隅。正月甲子,天子垂冕,坐明堂以朝萬國諸侯,史稱大正改制。
長樂宮,長信殿。
薄太皇太后一邊看著盅中兩隻蛐蛐兒相鬥,一邊聽著廣昌侯薄密訴苦:“太皇太后您不知道,限名田的法令一出,那叫一個怨聲載道!陛下只管向我司農要錢,可他又要討好百姓,今年不收租稅,我這還能往哪邊討錢去呀?我看那個周衍,那個聶少君,純都是不通時務的腐儒,這種種號稱改制,實為亂政!”
“啪”地一聲輕響,薄太后合上了盅蓋,任那兩隻蛐蛐在內裡鬥得昏天暗地,她抬頭,白髮微飄,笑容深不見底,“周衍和聶少君不是腐儒,你卻是個坐井觀天的蠢人。”
薄密一呆,“姑姑,您這意思……”
“這天下病入膏肓,皇帝想下一劑猛藥。”薄太后挑眉道,“藥方裡還夾槍帶棒,將長秋殿那位也裹挾上了,這詔書裡的心思,可比你慎密得多。”
薄密急得抓耳撓腮,“那姑姑您說怎麼辦?我橫豎是拿不出錢了,陛下去年便想罷了我,我索性也同大哥二哥一樣下場算了!”
他這話說得重,薄太后冷凝的面色亦是一變,厲喝:“你這是什麼渾話!”
薄密朝天吹了口氣,乾脆不管不顧地把牢騷全數發了出來:“陛下是忘恩負義、軟硬不吃,先帝山陵崩的時候,若不是您老人家,哪裡還有他的位子在?他要女人,我們便給他女人,他要銀錢,我們便給他銀錢,怎麼到得頭來,我們還是賺不到一丁點的好?啊,對了,倒是廣元侯那邊的薄三,胳膊肘往外拐,過得比我們都便宜……”
薄太后揉著鬢角,任他把苦水倒完,末了,冷冷地道:“說完了嗎?說完了,自己去找皇帝請辭。”
薄密一口氣梗了上來,袖子一甩,“辭便辭!”就要往外走去,卻被薄太后喝止:“蠢材!老身讓你去請辭,不是讓你真辭!”
薄密一愣怔,回過頭,這才醒過幾分味來,“您是說……”
“你去帶上一批人,一同上表請辭。”薄太后只恨他毫不成器,“讓皇帝知道,他做的事情不得人心。如果可以——讓薄安也署個名。”
“薄安?”薄密的腦筋轉了好幾個圈,“他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不見得……”
“他聰明得緊。”薄太后冷笑,“不像他女兒——他為了保身,連嫡妻都能休了,這時候副個名,又有何難?”
薄密頓了頓,“是,侄兒這就去問問……”
薄太后眼風微飄,“你們先造勢,老身再傳中旨。兩虎相鬥,不圖快攻,重要的是一擊得中。”
正月末,右扶風又地震。奏報傳至,京師為之震動。
大司馬大將軍廣元侯薄安偕同群臣上表,言隴西地震延至京畿,是王朝腹心有變,上天在提醒君王改制有過,周衍、聶少君等妖言禍國,擾亂天下,其罪當誅。
宣室殿的燈火徹夜不熄。顧淵連溫室殿也不回了,徑自歇息在案牘旁。未央宮的拂曉他一日日都能見到,慘淡的天,不知何時才會有春意。
隔著雲屏,仲隱低聲道:“休息會兒,天塌不下來。”
裡面的人沒有做聲,只聽見竹簡翻動的嘩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