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打岔,皇帝便收回了那種莫名的神色,一拂袖便坐到了殿中上席去,“文婕妤來一趟長安不容易,阿慈,梁王如此人才,都是他母親栽培出來,你要多向文婕妤學學。”
皇帝在眾人面前直喚梅婕妤的閨名,親暱不避,直教一眾嬪妃眼紅牙癢。卻唯有文婕妤輕輕地冷笑了一下。
皇帝抬眼看了看她,沒有說話,又移開了目光去。
顧淵撣撣衣襟,朝梅婕妤跪道:“孩兒向婕妤請安。”
梅婕妤連忙側身避過這大禮,轉頭向皇帝嗔道:“陛下您看,梁王殿下這是要折煞我呢……”
將殿中閒雜人等都禮送回去之後,皇帝與梅婕妤一邊,梁王與文婕妤一邊,四個人禮貌地敘了一會子話,日影偏斜,便覺無味。皇帝要擺駕回清涼殿去,梅婕妤欲留他用晚膳,皇帝只是不應。梅婕妤便又轉向梁王:“殿下您可來勸勸您父皇,人都來了,怎麼不用膳呢?”
梁王不尷不尬地站起身道:“父皇勤於王事,孩兒又怎麼留得住?”
皇帝回過頭來,定睛打量他半晌,幾乎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臉上有字——他今次覲見,特地穿了玄紋朝服,金印紫綬,確認自己全身上下都端端正正了才入宮來的。怎麼皇帝還要用這種眼光看他?
末了,皇帝終於發話,卻是冷冷地道:“看你衣冠濟楚,朕還道終於出息了一些,卻原來皮裡陽秋,終究不可教也!”
梅婕妤連忙搶上前來,“陛下息怒!梁王殿下只是一時言語不慎——”
“言語不慎。”皇帝的目光是冷漠的譏誚,“倒真是隨了他母親。”
這話說得重了。
殿中的空氣瞬間沉滯了下去,好像虛空中有一隻大手將所有的呼吸都一把抽去了一般。
文婕妤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到皇帝身邊,跪下,行了一禮,而後便頓住,竟不再站起身來。
梁王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皇帝,最後,也與母親一同跪了下去。
皇帝的眉頭再度高高地皺起——
就在這時,顧澤忽然哇哇大哭了起來。
梅婕妤鬆了口氣,連忙去乳孃手中接過孩子,一疊聲兒地哄著,又將顧澤抱給皇帝看:“陛下您看,澤兒鬧著要父皇陪他用膳呢!”話沒說完,她自己先笑了,笑得溫潤可喜,“陛下這便留下罷!說去清涼殿,我還不知道麼,清涼殿的尚食哪裡做得來這邊的口味呀!”
皇帝的神色終於緩和了些許,轉身與梅婕妤一同逗弄嬰孩,又不耐地對跪著的母子倆甩甩手道:“下去吧,下去吧。”
梁王轉過頭,看見母親清瘦的身形觳觫在錦衣華袍之下,容色冷淡,背影蒼涼。
他謝過恩,扶著母親站起,走到門邊時,忽然被皇帝叫住:“你這番來京,住在何處?”
“回父皇,孩兒仍舊住在明光宮北邊的舊府。”
“那宅子太舊了,你也是頂天立地的藩王,不能再那樣委屈。而況文婕妤也不應當住在宮外——”皇帝搖搖頭道,“朕讓他們將建章宮收拾收拾,你過些日子,挪到玉堂殿去吧。”
梁王的眸光突然一盛,好像有兩團火幾乎不能忍受地要冒了出來,卻終竟被壓抑了下去。他沙啞著聲音伏下了身。
“謝父皇恩典。”
第一天入京就直奔明光宮北邊的梁王宅邸,顧淵洗沐過後便與文婕妤入未央宮面聖,留了下人們在宅邸中灑掃。這宅邸往日裡只有幾個老僕守著,雖然四壁無缺,但比起梁王的潔癖要求來實在是差之遠矣,一整天下來阿暖忙得腰都酸死了,還只將將打掃鋪排好了她分內的那一間梁王主寢。
燻爐放好,蓮燈放好,書案放好,簡冊放好……她揉著腰一一點檢過這些物事,一旁孫小言陰陰地插了一句:“真這麼累?”
阿暖面色一僵,立刻放下了腰上的手。
就在這時,一個丫頭突然狂奔進來,對阿暖道:“快快,阿暖,快去前院!”
“怎的了?”阿暖溫聲問。
那丫頭已急得上氣不接下氣:“殿下,殿下回來了!殿下在罵人呢!”
阿暖一聽,下意識便要往外跑,即刻又一怔:他且管罵他的人,與她又有什麼相干?她這時候過去,不是自討苦吃麼?
“阿暖快去吧!”那小丫頭幾乎要哭了,“咱們今天辛辛苦苦弄了一天的宅子,殿下忽然說不要了,這些東西,還得全部重新收起來!婕妤又與他吵了起來,現下前院裡已經不可開交了!你再不去,就沒人收束得了殿下了!”
阿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