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說,命人傳話給玄燁,要他早些回景仁宮唸書,自己則帶著石榴,離開寧壽宮,沿著熟悉的路,一路走向慈寧宮。
到如今,她依然寧願繞遠路,也不從乾清宮門前過,即便從今往後在那裡坐的,將是她的兒子。
這是她的本分,從前是,將來也不能改變。
但物是人非,寂靜無人的東西六宮,連風也變得格外冷。
走過翊坤宮,一陣風過,將宮門前的燈籠吹落,邊上的小太監們趕緊上去,怕燈籠再吹過來,擋著太后的道兒。
元曦怔怔地看了眼,轉回身,看向長長的宮道,她的記憶,終於點點滴滴的回來,她想起來,福臨曾為了她,點亮東六宮所有路上的燈籠。
她曾經,被愛過。
“小姐?”石榴輕聲道,“這裡風太大,我們走吧。”
“石榴……”元曦的眼眶突然溼潤,“他走了。”
慈寧宮中,玉兒從堆成山的奏摺中抬起頭,看見元曦走向自己,看著她儀態端正地行禮,可是這孩子,跪下,就起不來了。
玉兒離了座椅,來攙扶元曦:“怎麼了?”
“我對他說了很多狠心的話,很多……”元曦說,“他走得那麼痛苦,可我卻不能在他的身邊,如果、如果再對他好一些,該多好……”
“你每天給他送素齋,他吃得很滿足。”玉兒道,“在他最後的日子裡,是你陪在他身邊,福臨是有福氣的。”
元曦搖頭,眼淚終於落下:“我對他不好,對他不好……”
“孩子。”玉兒道,“可是,他對你好嗎?”
元曦怔然,凝望著玉兒,說不出話。
玉兒攙扶她起身,婆媳倆一道坐去暖炕上,她把兒媳婦的冰冷的手捂在懷裡,溫和地說:“福臨配不上你,可他卻擁有你,這已經是他最大的福氣。就算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有你,願意成全他順著他,為他做素齋,填飽他的肚子。”
“太后……”元曦已經分不清,自己的眼淚到底為誰而流。
“現在的太后,是你,你該叫我太皇太后。”玉兒道,“自然,你一直不敢稱我為額娘,但往後,你可以和母后皇太后一起,稱我為額娘。”
元曦搖頭,泣不成聲:“玄燁還那麼小。”
玉兒說:“其實玄燁和福臨之間,並沒什麼父子感情,所謂的天,所謂的庇護,不過是你給玄燁編織的理想。玄燁的傷心難過,也是你想象出來的,在我看來,比起失去父親的痛苦,玄燁更在乎你。”
元曦點頭,漸漸收斂哭泣:“您說的是。”
玉兒道:“額娘不會阻攔你的悲傷和悼念,你可以哭泣,可以難受。但是要答應我,絕不能丟下玄燁,不能糟踐自己的身體。”
“是。”
“朝廷大事,有我,而往後宮裡的事,也比從前簡單的多。”玉兒道,“在玄燁立後成家之前,你可以什麼都不用管。但有一日,我的孫媳婦,你的兒媳婦們進了宮,若干年後,額娘希望你能成為好婆婆,為玄燁守護他的妻兒。”
元曦氣息微弱地看著婆婆,她知道太皇太后的痛苦悲傷,該是比自己深千倍、重萬倍,到底是什麼,能支撐她如此冷靜?
這麼多年,送走一個又一個,連兒子都走在她前頭,太皇太后的人生,何時才能過上真正安逸舒坦的日子?
“玄燁的路,不比福臨好走,甚至更艱難。”玉兒說,“元曦,我已經沒有時間來為福臨落淚,我也沒有多餘的精力來安慰你呵護你,希望你冷靜下來後,能好好想想將來的人生,該如何度過。”
話音才落,蘇麻喇就進門,有大臣,等待覲見太后了。
玉兒對元曦道:“你看,我們婆媳說說貼心話的時間都沒有。回去吧,你的母親兄弟們,一定很擔心你,紫禁城解禁了,他們若不忌諱,可以進宮來探望你。回去好好歇著,額娘眼下對你沒別的要求,把身體保重,比什麼都強。”
而這一天,元曦回到景仁宮後,小泉子便從前頭打聽來,說是京中傳言,先帝曾另有遺詔,要立安親王嶽樂為帝。
已有人密謀行動,要逼太皇太后出面對質,幾位大臣才火速進宮與太后商議對策。
小泉子緊張地說:“一旦有人逼宮,必定大亂,主子,您趕緊宣召二位舅爺,進宮商議才是。”
元曦這才意識到,時局多緊張多艱難,而她和玄燁,不過是躲在太皇太后的羽翼之下,才覺得太平無事。
可這世上,還有人能護著太皇太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