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進來,一步一安,直到太皇太后寶座前。然後跪下,兩手在前額交疊,深深泥首下去。這種見禮的分寸想必已經操練過很多遍了,頭上絡子絕無半點搖擺,不說太皇太后,連嚶鳴瞧著都很熨帖。
太皇太后叫免禮,貴妃又給太后磕了頭,太后笑得像個菩薩,“往後好好伺候主子。”
在太后看來,再高的位分也是妾,在她眼裡不足掛齒。她更有心思去留意嚶鳴的反應,不知這麼大的禍患殺到跟前了,那丫頭有什麼主張。結果看下來,和昨兒沒有任何差別,她還笑著呢,那神情,彷彿她娶兒媳婦般受用。
太后沒轍了,瞧了瞧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忙於賞賜新貴妃,也沒朝這頭看一眼。
嚶鳴不急,但訊息傳到宮外,納公爺一家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福晉問管事的,“究竟怎麼個說法兒?”
管事的回稟:“董太監傳話出來,確實是定了崇善家的四姑娘當貴妃,詔書都下了。這會子宮裡賞賚到了門上,春家門檻都快給踩平了。”
側福晉坐在圈椅裡,半天說不出話來。
納公爺看看福晉,又看看側福晉,原本和紅顏知己的人約黃昏後也忘了,在廳堂裡一蹦三尺高,“這是拿我納辛當猴兒耍呢?姑娘好好訂了親的,硬討進宮去,原想能當娘娘,也就不計較了,可現在是怎麼回事兒?先皇后都下了葬了,是該有個說法兒了,嘿,我們姑娘還沒冊封呢,倒先晉了崇善的閨女,這是噁心誰呢?我就該進宮去問問,我們家姑娘他們還要不要,不要趁早還回來,我們齊家寧願養老姑娘,也不給他宇文家!”
福晉聽著納公爺的大嗓門兒,腦子都快炸了,“我的爺,您小點兒聲吧,他們要是樂意讓嚶兒回來,還用得著這麼費心點撥?”
福晉是家裡的軍師,畢竟大學士家小姐出身,想事兒格外周全。她搖著扇子道:“咱們家裡著急,我料著嚶兒是不著急的,她知道這會子著急沒用,全得看阿瑪的。”
納公爺定眼瞧她,“看我的?”先頭還一團氣呢,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畢竟當了幾十年的輔政大臣,納公爺怎麼能不知道宮裡的意思呢。嚶鳴進宮是薛家促成的,宮裡雖依著薛尚章的心思行了事,但接下來拍不拍板得看薛尚章的行動。納公爺覺得自己的窩囊之處就在於他們鬥法,拿他的閨女當槍使,要不是嚶鳴腦子活,這會兒怕是連骨頭渣子都沒了,還當皇后呢!可人既進去了,出是出不來了,要當就當最大的,當個妃嬪埋沒了他閨女的人才,納公爺就是這麼想的。
“我得上薛家一趟。”納公爺抄起了桌上的扇子,“得和薛尚章好好議一議這事兒。”
他剛要出門,被福晉叫住了,“議什麼?叫他把手上六旗拿出來,派往薩里甘河平亂?”
納公爺一怔,站住了腳,知道這事兒他們兩頭都不肯吃虧。薛尚章把幹閨女送進宮,不過是想將來萬一有點什麼,孩子在位上,也是一重保障。可要是為了這重遙遠的保障放棄目前手上的實權,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宮裡為什麼把嚶兒接去?還不是看著爺!與其討好薛尚章,不如拉攏您,這筆賬您會不會算?”福晉站起身道,“都到這個裉節兒上了,咱們不保自己,誰保你?這回冊封了貴妃,宮裡的眼睛就瞧著您呢,瞧您曉不曉事兒,瞧您還和不和薛尚章穿一條褲子。”
納公爺中庸了這麼些年,一向是吃人吃剩的,穩當要緊。這回姑奶奶在宮裡,眼看要給人架在火上烤了,他覺得不成了,無論如何該雄起一回,至少先把姑娘扶上皇后的寶座再說。
第44章 小暑(4)
官場上混跡了幾十年的油子; 誰的手上沒有幾個過命交情的朋友?納公爺雖然做官不怎麼樣; 但是他很夠哥們兒義氣; 八大胡同都能帶著一塊兒逛的同僚; 友誼絕對超越酒肉朋友的範疇。戶部的、吏部的、兵部的、翰林院的,納公爺可說交友無數。薛尚章是靠著軍功打下了一片基業; 他不是; 他靠吃花酒、打茶圍和諸位高官王大臣們交朋友。大英律例明文規定; 官員不得宿妓嫖娼; 但這都是明面兒上需要遵守的條例。私底下呢,有幾個爺們兒是乾淨的?家裡花兒哪怕是從菩薩淨瓶裡摘下來的,也有膩味的時候。納公爺熱衷於牽線搭橋; 碰上督察院突擊的檢查,他還能幫著打掩護。違律偷腥得逞後那種快樂; 遠比俯首帖耳聽人支使強多了,因此論起人脈來,納公爺稱第二; 沒人敢稱第一。
人脈一廣; 就便於行事。皇帝近來正為賦稅的事困擾,薛尚章使人下絆子,把戶部的賬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