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舊胡天胡地,營房的那位貶成了庶福晉,但終究還在府裡……一個人內心深處根深蒂固的恐懼,不是一朝一夕能拔除的,她不能對宮裡主子們的處置有任何異議,她只是單純的不想回去,如此而已。
幸而皇后沒打算攆她走,這也是皇后的善性之處。殊蘭從邊路拾級而上,坤寧宮這會子還靜悄悄的。她進了正殿,問暖閣前打簾的宮女,皇后娘娘醒了沒有,小宮女道:“娘娘才剛要了茶水,這會子醒著。”
有人進去,必要通傳,小宮女隔簾傳話:“娘娘,殊蘭姑娘來了。”
皇后的聲音彷彿隔著很遠,清淡地應了一聲,就再沒有動靜了。
繡著喜相逢團花的門簾打起來,殊蘭偏身進去,皇后大概還在床上臥著呢,只見那隻狗熊崽子趴在南炕前的腳踏上,兩隻花椒小眼骨碌碌盯著她,發現她往前挪步,撐身坐了起來。
這熊……好像打從一開始就不怎麼待見她,起先都是四腳著地,只要一瞧見她,立刻後腿站立,張著兩條黑胳膊衝她擠眉弄眼直掀嘴唇,大有恐嚇的意味。今兒又是這樣,這東西越養越大,站起來得有六七歲的孩子那麼高,這回不光張牙舞爪,還發出了低低的咆哮。殊蘭尷尬又恐懼,僵立在那裡不敢動,最後是皇后喊了聲殺不得,那熊崽子聽見了,老老實實重新趴回腳踏上,但小眼珠子仍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勾勾的眼神,實在有些怕人。
皇后的臉從垂掛的帳幔後露出來,說不要緊的,“它是隻好熊,逗你玩兒呢。”
殊蘭笑得心驚膽戰,其實是示威還是玩笑,哪兒能分辨不出來呢。她回頭瞧了瞧那熊崽兒,囁嚅著:“明兒奴才給它喂肉試試,讓它別那麼瞧不上我……”
嚶鳴笑著說:“它只是個玩意兒罷了,知道什麼瞧得上瞧不上!”
可能世上萬物,都講究個緣分。殊蘭問:“奴才見過養貓養狗的,倒沒見過養熊的,您怎麼想起養這個呢?”
“那是萬歲爺送我的,當初買來才這麼點兒大。”她拿手比了比,差不多兩尺來長光景,笑著說,“實在好玩兒得緊,大夥兒都喜歡它。”
殊蘭聽了感慨:“萬歲爺的想法許是和別人不同,奴才看見這個,嚇都快嚇死了。”
所以啊,沒個包天的膽兒,怎麼敢在萬歲爺跟前抖機靈。嚶鳴靠著床架子淡笑著,“姻緣不是兒戲,公母倆能過到一塊兒去,到底要性子相投。他不愛那些嬌花兒一樣的女人,宮裡的花兒多了,常看常膩,只有脾氣喜好都相投,才能長長久久的過日子。”
殊蘭聽她說這話,心頭一蹦一墜,又有點兒惆悵。可不是麼,宮裡好看的女人多了,哪個主兒站出來都是無可挑揀的美人。可萬歲爺不愛她們,萬歲爺喜歡皇后娘娘這樣有鋼火的,像自己這模樣,至多心裡頭豔羨,不敢有非分之想。
“娘娘說得有理,奴才瞧萬歲爺也挺喜歡那熊崽兒的。”她有意繞開了話,頓了頓複道,“聽說今兒萬歲爺祭奠薛公爺去了,一切都順遂的吧?”
嚶鳴嗯了聲,“中晌打發小富過來報了個平安,我也放心了。這會兒大約正忙於朝政呢,我乏得很,歇了一覺,沒曾想睡到這會子。”
殊蘭瞧了瞧她的臉色,說:“娘娘精神頭兒像是不佳,打發太醫請脈了嗎?”
嚶鳴搖頭,“這會兒已經好多了,不礙的。我這人就是有這宗毛病,受不得累,也擔不了驚,要是哪樣上頭欠缺了,我要睡上三天三夜才緩過勁兒來。”
殊蘭聽得發笑,“娘娘這症候倒少見。”
嚶鳴看了眼趴在南炕前的殺不得,拿手指點了點,“八成兒是和殺大爺換了個個兒,它一隻熊崽兒,到了大冬天也不鑽窩,倒是我,近來常睡不夠似的。”
殊蘭聽她一句一句說得溫煦,皇后是這樣的人,不愛甩派頭。按說天下第一尊貴的女主,犯不著那麼平易近人,倨傲也有倨傲的道理。可她並不,她和你說話的時候不會一副頤指氣使的做派,也不會拿住你不留神的一句話大做文章,只要你別和她使假招子,她就是歷古以來最好相處的皇后。
“想是天兒冷,屋裡的地龍子和炕燒得太暖和,反倒叫人成天犯困。”殊蘭道,“奴才回頭替娘娘傳話去吧,叫他們勻著點兒燒。不必總用炭,續上柴禾,拿灰焐上,把火頭壓一壓就好了。”
嚶鳴笑道:“難為您,一個公府小姐還知道那些。”
殊蘭靦腆道:“什麼公府小姐,前頭六年學了好些事兒呢。有時候想著,磨難也不全是壞的,好歹我學會了怎麼燒炕,不也是一項手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