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會觸到她那雙認真而探究的雙眸。我那時正在備考兩年後的會試,京城裡的開支處處都比別處高,因此我雖多了學堂收入,生活卻依舊拮据,每日去講課時只穿一件普通的棉布長袍。相府的公子小姐們見慣了鮮衣華服,早已學會了以衣冠敬人,他們看我每次都穿著那件早已洗舊得長袍來講課,言語中便開始多了許多鄙夷和嘲弄。有一日,年紀最小的彥公子偷偷在我講課的桌案上嵌了根鋼針,我沒有察覺便被劃破了袖口,那群小公子們擠眉弄眼地嚷嚷起來:“小夫子你唯一的袍子破了,下次可穿什麼來講課啊。”然後便嘻嘻哈哈地鬨笑跑開。
那時的我倒也不覺得出醜或窘迫,反正這不過是一份謀生的差事,這些驕縱公子想鬧便由得他們去鬧好了。可這件袍子確實是我唯一能拿得上臺面的衣服,若是再做一件又得花上一筆銀子。這時,我聽見身邊又有了動靜,然後,一個極細的聲音怯生生道:“這個……我替他們賠你。”
我轉過頭,看見婉婉就站在我身邊,細碎的陽光就灑在她的臉上,映得雙眸中的波光灩灩。那是她對我說得第一句話,而這句話好似已經用盡她所有勇氣,她紅著雙頰,小小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可還是堅定地高高舉起雙手,將掌心的碎銀攤在我面前。我於是笑著搖了搖頭,道:“多謝五小姐,只是我這袍子可不值這麼多銀子。”
婉婉的眼中閃過絲困惑,但仍是執拗地將銀子遞到我面前,道:“反正都不重要,銀子……還有衣服。”
我有些訝異一個右相家的小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又覺得十分有趣,於是問道:“那五小姐覺得什麼才重要?”
她的臉漲得更紅了,低下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喜歡聽小夫子的課。其他的……不重要。”
後來我才知道,她很怕我會因為這件事離開,所以跑回去把她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給我,也不管那些銀子是不是足夠買很多我這樣的袍子。這便是婉婉,無論生長在什麼地方,她都能以自己的方式乾淨而清透地活著。
從此以後,她便不像以前那樣怕我,偶爾也會鼓起勇氣在散學後向我問些書上不懂得問題,春去秋來,我與她的關係越來越熟絡,她在我面前再也不是那個膽小怕生的小姐,而是變得愛笑愛鬧,會纏著我講許多在遊歷時遇上的奇聞異事,又央著我替她找來探案驗屍的書籍,天熱時犯起懶,便十分自然將柳先生布置的抄書交由我來做,自己躲在一旁打著瞌睡。有時候,她得了府裡分發的稀罕點心,便會趁人不備偷偷塞進我衣袖裡,我也會在街市上找些她平時吃不到的市井美食,在散學後和她躲著一起分享。
那些事,當時以為只是尋常,但在許多年後,才發現那竟是自己唯一不忍捨棄的東西,於是藏在歲月的長河中反覆回想,細細描摹每一處快要淡忘的記憶,那是你曾經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一年後,離會試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柳先生向我引薦了許多可能對我有幫助的貴人,我也明白自己想要走得道路不能只靠苦學功名,於是耐著性子與他們諸多應酬,忙起來也就顧不上到太學這邊來教課。五日後,當我再度回到太學時,一眼就看見了婉婉,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託著腮朝外發著呆,她很快也看見了我,然後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眼眶猛地紅了起來,又急忙低下頭掩飾臉上的表情,我以為我瞧錯了,直到我走到她身邊,才發現她真的在哭。
我心裡又是愧疚又是不安,耐著性子把課講完,剛想要去問她,她卻已經飛奔著跑了出去。我找了許久才在一座假山後找到了她,她低著頭不停地擦著眼淚,我連忙走過去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抬起紅腫的雙目,盯著我顫聲道:“我以為小夫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足足五日沒有回學堂,她以為我就這麼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可她不敢問任何人,也不敢讓別人看出來她在難過,只是每日坐在窗前等我,直到所有期望一點點被絕望淹沒。
我為她的傻氣覺得好笑,卻又感到一陣心酸,在她的世界裡,我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她唯一值得信賴的人。這時,婉婉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夫子,你可以不要走嗎?”
我看著她哭得紅紅的鼻頭,和寫滿期待的雙眸,那一刻我想說很多道理給她聽,告訴她我不過是她的夫子而已,而她也遲早要及笄出嫁,我們總有一日會分離,可那一刻我竟什麼也說不出,只是替她輕輕撥開搭在眼上的溼發,笑著說:“放心吧,小夫子再也不會離開了。”
可無論多不情願,分離的那日總是會到來。就在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