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兒兩眼發直地哭著,嘴裡不停地說道:“他們脫去了孃的衣服,在冬天把她扔進雪地裡!我還看見有個穿白大褂的日本人在笑,等時間到了他們又把娘帶回來……他們,他們給她凍傷的兩條腿潑沸水!孃的兩條腿都爛掉了,肉跟骨頭分離著!娘在叫,她在喊著罵著!姐姐你也穿白大褂,求求你放過我,放過我吧!我好疼!疼得快死掉了!”
女孩的聲音尖細,除了落旌其他人根本聽不懂她在嚷著什麼。落旌的手腕被豆包咬出了血,她緊緊攥著燕兒,冷汗涔涔:“還有嗎啡嗎?注射六毫克嗎啡!”
艾伯特叫到:“喂,你瘋了嗎?給一個孩子注射嗎啡?”諾爾曼也不贊成地看向落旌。
落旌沒有時間解釋其他,她看向查爾斯:“查爾斯你明白的,這個孩子現在她需要嗎啡!”查爾斯當機立斷地從醫藥箱中取出針管和藥液。
艾伯特按住他,怒道:“有沒有搞錯,這是個孩子!”
查爾斯推開他,眉目都是堅定的:“我只知道,這個孩子很痛苦!”說罷,他將針管中的藥液推到位置給了落旌一個眼神,便在燕兒的掙扎中給她注射了嗎啡。豆包見狀像頭小獸一樣,悽婉地嗚嗚叫著。很快地,在嗎啡的作用下,燕兒鎮靜下來陷入昏睡。
落旌把燕兒交給蘇婉,豆包掙脫諾爾曼跑過去發現燕兒只是睡著了,這才抽噎著平靜了下來。可那個穿著白大褂的姑娘,臉色卻煞白得不見半分血色。
“落旌,你需要馬上檢查一下!”諾爾曼看著被豆包咬出血痕的落旌,皺眉說道,“那個男孩身上攜帶病菌,如果不注意,你也會有危險的。”
落旌看著亦步亦趨跟在蘇婉身後的豆包,她抬起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想要站起來卻驀地腿軟坐倒在地上。諾爾曼忙扶住她,卻發現她手心裡都是膩膩的冷汗,他緊張地看著她道:“落旌?你還好嗎?那個女孩剛才到底在說什麼?”
藉著窗外天光,落旌抬眸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門口面容平靜但眼角猩紅的林可勝。她知曉老林的脾氣,所以感到越發荒謬,顫抖著唇問道:“所以……那些事情,你們早就都知道?”日本佔領東北不是一天兩天,活體實驗這種事情,就算日本軍隊再怎麼封鎖,也不可能沒人知道。
林可勝啞著聲音說了句‘知道’,那個瘦弱的中國醫生他嘴角緊頹敗得一塌糊塗,目光中水光氾濫:“但是沒有辦法,我們沒有任何的辦法。”所以只能裝作不知道,而當傷疤被最無辜的孩子親口揭開,他們依舊沒有任何辦法。
本來還是晴空的長空一下子陰暗下來,轉眼便凝聚成濃得化不開的積水雲。
而此時,一旁收音機裡傳來冰冷而毫無語氣的人聲:“……敵軍進城到處縱火狂燒,按戶搜尋婦女,嗣復擴大暴行。每人所有鈔票及財物被奪無存。據悉今年一月,南京日寇於紫金山下舉行殺人比賽,以先殺滿一百五十人者為優勝。哭號震天,慘不忍聞。①”
落旌忍不住打起寒顫起來,原來中國已是地獄熔爐,每一箇中國人都在地獄裡掙扎著,分不出半分心力去在乎同胞的痛苦呼喊——因為不管是東北的七三一部隊還是南京的屠城殺戮,都無法去阻止敵人染血的鍘刀!
而老林只能紅著眼眶,神情帶著如鐵石般的冷漠堅硬,面無表情地直視著落旌說道:“中國的政府與軍隊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就像你,也沒有辦法。”
落旌咬緊了牙關,她深深地吸著氣,可腦海裡還是不停地回想著從前報紙上的那句話——原來不再沉默中爆發,就會在沉默中滅亡。
面對著鍘刀下的同胞,政府在沉默著,軍隊在沉默著。可把所有的無奈與心酸剖開,中國仍然在沉默著!戰爭與殺戮像只野蠻兇狠、貪婪無度的獸,不斷地用獠牙用野心去試探著到底可以將這個已經滿身瘡痍的國家逼到什麼樣的絕境!
外面開始下雨,空氣中帶著泥土的氣息。受傷計程車兵被人抬著進入還沒有完全佈置好的病房,每個人都面無表情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老林長長地撥出一口氣,低頭帶上手套,他躲避著落旌的目光而去看向那些傷兵,半響,他聲音中特有的金石之音響了起來:“戰爭沒有結束,而中國人也還沒有死絕。這場戰爭會一直打下去的,因為我們還站在中國的土地上。”他像是在對落旌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不管是生是死,都在這片黃土地裡……可若投降當了亡國奴,便真的是死都不能瞑目。”
老林是典型的南方男人,生得瘦小而斯文,帶著一副眼鏡也曾是留學歸來的紳士。可這一刻,他卻像是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