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筆尖一頓,等她抬起頭時,目光平靜而堅定:“我想向共產國際申請成為中國籌集運輸藥品的負責人。而且,我已經向紅十字會報名加入中國前線的醫療隊。等藥品籌集完畢,我恐怕就要跟醫療隊一起出發。”
“你要去中國?”諾爾曼已經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可是我記得,前幾天的報紙還在報道中國正在和日本打仗打得水深火熱,你這個時候孤身去的話,伍老師和你的家人知道嗎?”
落旌沒說話,只是目光輕輕落在了一旁疊起的信件,而在信件最上面的則是華盛頓郵報,記錄著美聯社從東京發回的訊息:
遠東戰場在一夜之間從滿洲轉移到豐臺(北平),軍事形勢已經超出常規,日本在中國的一個省駐紮了裝備精良的七千部隊,這已經清楚地表明日本懷有經濟和領土的野心。而憲兵隊的出發也第一次表示出南京的中國政府表已做好了與日本作戰的準備。
諾爾曼拿起那份報紙,示意說道:“落旌,你沒當過戰地醫生,恐怕還不清楚當你一邊救治傷員而飛機大炮就在你耳旁轟轟作響的那種感覺。當初伍老師把你安置在這裡,不就是為了讓你避開這種風險嗎?”
規避風險?落旌偏著頭,杏眼裡出現迷茫。是的,憑藉著出色的能力、溫柔的性格、出眾的外貌,哪怕她是一個黃種人也在這裡收穫了一群朋友,她甚至已經具備移民的資格,甚至加入了共產國際成為了一名黨員。
可是那又怎樣呢?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像一條快要乾死的魚,又像一隻沒有腳的荊棘鳥,掙扎在陌生的海灘與淺窪苟延殘喘,彷徨在荒蕪的世界裡尋找最初的國度。諾爾曼見落旌沉默地拿起那幾封信件,他抱著胳膊搖頭,只覺得這個來自中國的姑娘想法有些天真。
第一封是伍連德寄給她的,上面記錄著盧溝橋事變的始末還有那片土地上的硝煙四起,字裡行間透露出的疲憊讓他告訴落旌準備帶著家人前往馬來西亞。他在信中寫道,雖然已經同意建立統一戰線,但人心不齊,中國始終都陷入在絕境之中。
落旌平靜地放下了第一封信,手指輕輕摩挲著第二封信的封面。
第二封是君閒寄給她的,當統一戰線建立後,國民黨已經放棄了對他們的搜捕,並將游擊隊和他之前所在的二十八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軍,他依舊跟著當初在黃埔講武堂中認識的葉軍長,讓落旌在美國不要擔心。
落旌抿嘴,目光看向第三封信——那是百合子寄給她的,上面寫道自從落旌走後,李經方日益咳血,而後來查出來竟是肺癌,但是臨死前他依舊拒絕治療。紙上皺巴巴的,看得出百合子寫信時哭得多麼傷心,她說父親讓她把他的屍身火化,送回到中國自有親人為他安葬。李經方所留的遺囑中有一份財產是給落旌的,也一併給落旌寄了過來。
這一封信是三個月前落旌收到的,收到那日,她默默流了許久的淚,當眼淚流乾之後她回信給百合子,上面寫道:“百合子你應該為他高興的。我記得當年曾問過大伯是否還想回去,他默了良久才對我說了一個想。生不能回去,死後長眠於故土,應是他的心願。我現在有了收入尚無需這筆錢,你收好它,好好照顧你母親。我一切安好。”
將三封信重新整理好,落旌拉開抽屜把它們和之前收到的信件放在一起。
“落旌?”諾爾曼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麼?剛才我說的,你聽清楚了嗎?”
落旌回過神來:“我在想,如果要回去的話,怎樣走才能把藥品送到安全的地方,畢竟現在中國的情況並不太好。但是前線又急需這批藥品。”
諾爾曼有些無語,他坐下來勸道:“落旌,你沒上過前線你恐怕不知道,但我去過,那真的是一份以命換命的職業!我一個男人都快受不了那種血腥和絕望,何況你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你真的想清楚了嗎?中國是什麼樣的,恐怕報紙上只是描述了冰上一角,留在美國至少你是安全的,一旦回去……你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國家,你真的清楚嗎?”
落旌眼神溫柔,她從抽屜中拿出那厚厚一沓的信,笑容裡帶著難掩的驕傲:“我雖然沒有見過真正的戰場,但是我的弟弟在那裡。他是一個軍人,並且為了國家正在前線和敵人打仗。我在中國沒有家,可是我的親人我的同胞在那裡。諾爾曼,中國現在已經建立了抗日統一戰線,每一箇中國人都應該站在這條戰線上不能再逃避,也無法再逃避。”
每一箇中國人都無路可走,因為中國已經無路可退。
落旌放下了那一沓信,重新拿起筆在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