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裡外的北境戍邊軍去了?”韓靈壓著嗓疑惑不已。
賀淵端起茶盞淺啜一口,目光須臾不離珠簾外那個執酒憑欄的纖細身影。
口中輕聲解釋:“點菜時店小二提過‘綠裳’極烈,行伍戰士都扛不過半罈子。也就是說,他常見行伍戰士來這裡喝酒。而方才樓下那些學子又說,鼓書姑娘久不講《望徵人》,是覺旁人‘聽不懂’。”
說書是予人消遣,無論哪種說書形式,其核心都一定是淺白通俗地講故事,要的就是人人能聽懂。
學子們所說的“聽不懂”,必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意思是從前有‘聽得懂’的知音人來,說書姑娘才會講那個故事,”韓靈恍然大悟,“你說《望徵人》最初是關於戍邊將士的。那知音人,多半也是同樣鎮守苦寒邊關者。離原州最近的戍邊戰士……”
只有松原的北境戍邊軍!
“嗯。”
隔著珠簾紅幔,賀淵一直凝著外頭的趙蕎,心事重重。
“你倆真真絕配,尋常人可跟不上你們這鬼腦子,”韓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不過,她運氣未免也太旺了點吧?”
在楓楊渡那麼多船隊中剛好挑到“希夷神巫門”名下爪牙,順藤摸瓜就從船家老大那裡探到北境戍邊軍有異的蛛絲馬跡。
今日又在滿大街那麼多酒肆中隨手一指,就指中這家北境戍邊軍將士常來的酒肆。
若說楓楊渡那次還不算全憑運氣,畢竟她已事先命阮結香在碼頭摸過底,挑的就是各種特徵都疑似與“希夷神巫門”有關的船隊;那今日這酒肆,分明就是隨手瞎指的啊。
賀淵淡掃了韓靈一眼:“我開始也以為她是隨手指的這裡。”
此刻冷靜回想,她在大街上一路磨磨蹭蹭時,全程都在東張西望,顯然是有目標的。
而且點菜時店小二介紹“松花釀”,她問是不是外頭旗招上那三個字,店小二答,以往旗招上是寫的“松花釀”,年前東主讓換成商號“一江春”。
“我猜她大約從前聽誰提過有這麼個地方,特地找來的,”賀淵抿了抿唇,“搞不好,告訴她這個地方的人,還恰與北境戍邊軍有關。”
她八成是沒記清楚這家店的商號,只記得是當家最氣派的一家三層酒肆,才在大街上兜兜轉轉找半晌。
平時精得跟狐狸似的,倔起來也會犯傻。
怕是覺得若開口求助,說自己不識字,讓大家幫著找,會跌了大當家的威風。
“你可真是越來越懂她了,”韓靈輕笑,端起茶盞,以探究的目光斜睨他,“倒也不出奇,畢竟這一路你都在看著她。你自己知道嗎?只要她在你跟前,你總會看著她。”
賀淵脊背一僵,方寸大亂般不知該將眼神落向何處,咬牙冷聲:“我奉聖諭護她安危,不看著她,難道看著你?”
“嘴硬。雖你不記得了,可這姑娘是匣中明珠,平日隔著一層不覺如何,但若有機會湊近掀蓋,那份光彩閉上眼睛都不會錯辨,怦然心動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韓靈低聲笑嘆,“我觀你脈象,近來心思鬱結得厲害。不妨說說?”
“不知從何說起。”賀淵略略閉眼,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那股突如其來的撕裂感。
出京大半個月,這種猝不及防的痛楚頻頻發作,他都已適應到快要麻木了。
尤其抵達原州與柳楊面談後,他心頭沒來由的困惑與掙扎愈發嚴重,這痛楚發作時便愈見強烈。
他終於艱難而氣微的吐出些許隱秘心事:“有時,會覺有許多雙眼睛在背後看著我。”
每一次,只要他心中因趙蕎而滋生出片刻歡喜與甜蜜,過不了多久,那些眼睛必定會出現。
那些沉默的注視讓他不知該如何自處,也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趙蕎。
因為那些幽幽的目光似乎都在控訴:你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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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折《望徵人》果然不負眾望,十分精彩。
戲臺兩側大鼓恰如其分配合著說書姑娘口中跌宕起伏的情節。
鼓點低婉時,是拂柳分花,鮮衣少年陌上足風流;激昂時,是意氣風發,金甲長戈策馬邊陲黃沙;豪邁時,是恣意灑脫笑望長河孤煙;壯麗時,是刀光劍影裡九死無悔。
千百年前的那位戰士生在風雲際會、名將輩出時,沒能封侯拜相,便沒能在官家青史上濃墨重彩留下姓名。
可幸好,只要世間還有會講這折故事的說書人,天地便知他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