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謝思言送到莊子門口時,一眼就瞧見了從裡頭疾步而出的母親。母親問明狀況,知她未受什麼苦楚,喜極而泣。她又問起父親,得知父親也平安無事,放下心來。
母女兩個敘話少刻,又對謝思言千恩萬謝。
陸聽溪抬頭見謝思言暗中朝她使眼色,當下明瞭其意,對葉氏道:“母親此番受驚不小,不如先在此休整少時,以免回去後父親看了憂心。”
謝思言目光微動,小姑娘真是越發知他心意了。
秋日午後的郊野,金風搖落若梳,蘆花綿蕩似浪。
陸聽溪在花畦旁立了須臾,就見謝思言大步而來。
她跟他寒暄片刻,就問起了沈惟欽之事。
“你方才究竟與他說了什麼,他今次怎麼那麼好說話?”
“不是我與他說了什麼,是他自己轉了主意。應當是我問你跟他說了什麼才是。”
陸聽溪揀了一處平整的石臺坐下。
她道出緣由後,沈惟欽與她說,那種字型其實很是常見,沒甚特殊的,並且沈惟欽一口咬定那字是出自武昌府一位大德高僧之手,還讓她不要將此事外傳。
她後來想想,也覺興許是自己多心了。筆跡相似的情況也並非不存在,何況沈安當時說,他這種寫法並非獨創。
謝思言跟沈安似乎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她素日偶爾提起沈安他都會陰下臉來,橫豎也可能只是她多心了,不提也罷。
小姑娘的心思變化全寫在臉上,謝思言一目瞭然,偏她自己毫無所覺。
他忽而傾身:“你不說,我可以查。若是回頭被我查著什麼……”
“沒什麼不能說的,”小姑娘一個激靈,立馬道,“我將來龍去脈都說與你。”
陸聽溪離去後,沈惟欽並沒撤走。
他在等謝思言。謝思言方才已明言會在酉時前過來,與他一道去武昌府。
等待期間,他將眾人屏退,揮筆書就一首陸放翁的《沈園二首》。擱了筆,他盯著宣紙上“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四句詩發怔,最後目光落在那個“沈”字上。
此乃陸放翁緬懷前妻唐琬之作,不知為甚,他此刻思及“沈”之一字,滿腦子都是陸游與唐琬的沈園,彷彿他也將要錯過什麼至珍至重之人。雖則大抵境遇不盡相同,但心境多半是相似的。只是陸游尚能留下一首《釵頭鳳》感喟“錯,錯,錯”,他卻是惘然無措。
他之前查探自己先原本的身份時,不是沒有查到過沈安,但沈安這個人除卻一個陸家少爺伴讀的身份之外,似並沒什麼出奇之處。至多便是再加上一條,一個被陸家五姑娘救回來的街頭混子。
陸聽溪於沈安有再造之恩,若他當真是死去的沈安,那麼瞧見陸聽溪覺著格外不同似也說得過去。但他總覺得事情並非這樣簡單。甚至細想起來,沈安的死也十分蹊蹺。
他雖交代陸聽溪不得外傳,但小姑娘必定轉回頭就將之告訴謝思言,畢竟小姑娘跟謝思言更親近。謝思言如今必然已經知曉了此事,但他也並不太擔心。他自打向小姑娘詢問字跡一事那刻起,就做好了被謝思言窺見的準備。
他只是無法相信自己很可能是沈安,亦或說是無法接受。他方才心緒煩亂之下,放走了陸聽溪。若他當真是沈安,那麼他欠陸聽溪的就太多了。
謝思言聽罷陸聽溪的陳說,目光幽沉。
這世間確有巧合,但巧合都湊到一處,便不尋常了。
他不相信這麼多巧合。
現下回想,沈惟欽開始發生轉變的時候,正跟沈安死去的時候相銜,而他總在沈惟欽身上看到沈安的影子,如今又有了字跡這一條,那麼他是否可以揣度,沈惟欽有可能就是失去記憶的沈安?雖則這揣測極端荒謬,但世間無奇不有,他這猜測也是有理有據的。
他突然又想到了沈惟欽先前攛掇他去向陸聽溪提親一事。
他當時不明就裡,如今倒也能得出一個揣測,沈惟欽會不會只是想借此刺激自己,從而尋回記憶?沈惟欽只是攛掇他與陸聽溪成婚,可沒說不會從中作梗。
謝思言微微眯眼。
沈安既然大半年都沒能想起自己是誰,那大抵短期內也想不起。見今陸聽溪與他日漸親近,等回頭他跟陸聽溪成了婚,而沈安又忽然記起了所有,那就好看了。
若他的揣測無誤,那麼沈安死而轉生,陰差陽錯成了王孫,擺脫了先前的尷尬身份,本是有機會去陸聽溪跟前獻殷勤進而籌